疾病与宗教(2)

阜新汪海升

就在希腊的医生和哲学家们对疾病的特性冥思苦想的时候，有很多人却根据宗教来解释疾病，到神庙里去寻求治疗。灾难和不幸是诸神派来的，疾病亦如是。阿波罗的飞镖带来了瘟疫，蛇发复仇女神惩罚犯罪并带来胡言乱语的疯狂。梅杜莎的凝视使人瘫痪，她的画像被人作为护身佩戴在身上，一保护他们免受邪恶之眼的伤害。
     古代所有的神祗都有治疗疾病的法力。宙斯被崇拜为“救世主宙斯”，在罗德岛崇拜为“医神宙斯”。赫拉是“女神赫拉”，而在罗马则是“大救星朱诺”。【125】在利姆诺斯岛，赫菲斯托斯坠落之处的泥土成了一味药，用来治疗蛇咬伤和躁狂症。智慧女神雅典娜在雅典和基奇科斯岛被人们当作“健康女神”来祈求。在斯巴达，那些患有眼病的人则崇拜“眼疾女神雅典娜”。阿波罗被认为是医学的发明者：他的治病功能按照各种属性而被赋予不同的名字。
因此，任何患上疾病的人都可以去几乎任何神庙，供奉上祭品，祈求恢复健康。然而，宗教医学逐渐被具体化为对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崇拜。千百年来，它是最重要的治疗崇拜仪式，从埃皮达罗斯传播到整个希腊世界，公元前291年传到罗马。阿斯克勒庇俄斯最初是医生的守护神，后逐渐被抬高、被神化。在有些传说中，他成了阿波罗的儿子，半人半马怪喀戎的门徒，他的神庙成了病患者朝圣的地方。
     即使是在破败不堪的废墟中，埃皮达罗斯依然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在帕萨尼亚斯的带领下，漫步走过该城的遗址，我们依然能重现它从前的样子，那时候，一代代患者（希腊人和罗马人）络绎不绝，探访这座城市。这个圣地。的中心是一座神庙，那里耸立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神的金像和象牙雕像。他长髯飘飘，慈眉善目，倚着他的拐杖站在那里，他是饱受病痛折磨的人的一位帮助者。他是唯一一个生活纯洁而神圣的希腊神祗，唯一一个没有丑闻的希腊神祗有朝一日，他将成为基督的主要竞争对手。
     在遗址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个大旅店，那是为朝圣者投宿而修建的，共有四个庭院。可以看到剧院，那是一座巨大的建筑，是保存最完好的希腊剧院之一。一座音乐厅，一个运动场，以及为款待游客而准备的公共浴室。圣地被围了起来，只有纯洁的人才允许进入;至于肮脏人、来月经的女人、坐月【126】子的女人以及弥留之际的人，罗马元老院的议员安东耐诺斯特意为他们为他们在市区之外捐赠了一幢专门的房子。
    治病的行为就是所谓的incubatio，它发生在距离神庙不远的一些长廊——被称作abaton。患者在经历一些预备仪式之后，便来到这些长廊睡下来。在梦里，神出现在他们面前，当醒来的时候，他们的病就被治好了——至少是其中有些人的病治好了，那些治好的的病例被记录在在案，失败通常不会被广而告之。大量埃皮达罗斯人的碑版根这样的神奇治疗有关，它们被保存了下了，最早可一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我们从这些碑版中得知，有一个名叫安布罗西亚雅典女人，一只眼睛瞎了，她不相信仅凭做梦就可以治好瘸子和瞎子。但接下来，当她的治疗之夜到来的时候，神出现在她的梦里。神允诺治好她的病，但要她向神庙供奉一份还愿的祭品：一头银猪，以纪念她的愚蠢。然后，神割开了她的眼睛，揉进了一些香油膏，当白天来临的时候，她那只瞎眼奇迹般地被治好了。我们还读到了阿格斯特拉图斯的故事，他的头痛非常严重，以至于无法睡觉，也被治好了。另一位名叫哥吉亚斯的患者，胸部有一处箭伤正在溃烂，他醒来的时候，伤处已经完好如初，箭头握在他的手里。
      今天我们已经知道了暗示的心理机制，并有意识地利用它。毫无疑问，暗示和自我暗示可以消除某些疾病症状。信仰——宗教狂热的张力——创造了一种非常有利于治疗的精神状态。始终有一种特殊类型的患者在宗教崇拜中寻求治疗：通常是慢性病患者，其中很多是神经官能症。歇斯底里的症状最容易对这样的治疗做出响应，但痊愈不是永久性的痊愈，基本的疾病环境依然没有受到影响。很有可能，安布罗西亚离开神庙的时侯，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但完全【127】有可能，在几个月、甚或几年之后，她会变成聋子或瘸子，或者显示出某种歇斯底里的症状。而在埃皮达罗斯城治好了头痛的阿格斯特拉图斯，则很，有可能会发展出胃痛。
然而，不可否认，气质性疾病也可以通过暗示来治愈。毕竟，每一个细胞都受到神经系统的影响。我记得，有一位非常著名的皮肤病学家患有慢性湿疹，这种病几乎把他逼疯了。他咨询了这一领域最最有影响的权威，试过每一种能够想到的治疗方法，但没有任何效果。最后，在绝望之中，他去找埃米尔•库埃，此人是南锡城一个对医学一无所知的门外汉，他的自我暗示疗法当时非常流行——他在库埃那里被治好了。作为一个科学家，他试图为自己的病例寻求合理的解释。他发现，暗示并没有治好这种病，而是消除了难以忍受的奇痒。湿疹被听之任之，没有抓挠所导致的持续刺激，它自愈了。
     众所周知，赘疣是一种传染性的疾病，它非常容易对暗示作出反应。因此，在所有种类的迷信疗法当中，赘疣都极受欢迎。我的一位欧洲同学就治疗过这样一个病例，算得上是一个经典的例子。他是一个儿科医生，正在治疗一个小女孩，除了别的毛病之外，小女孩的手指上还有几个难看的赘疣。医生决定，要用硝酸把这几个赘疣烧灼掉。这一天，母亲和孩子坐在候诊室里。小女孩非常害怕和紧张，一个碰巧在同一间候诊室里等待看病的女人于是询问有什么麻烦。当她被告知关于赘疣和即将进行的治疗的时候，警告那位母亲不要使用硝酸，因为那很痛苦，而且会留下疤痕。她知道更好的治疗方法：“买一根新丝带，打上结，结的个数跟孩子手上的赘疣一样多。然后把这根丝带扔在学校附近有很多孩子经过的地方。一个小姑娘会捡起丝带，你女儿的赘疣也就随着这个丝带被捡走了。”这是一个并不十分仁慈的建议，但它很有效。孩子的赘疣居然真的消失了。

这个病例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说明原始疗法依然幸存于20世纪的民间医学中。丝带必须是新的，而且是丝绸的。换句话说，它必须要花点钱，并且是一种奉献。疾病通过魔结被牢牢地系在丝带上。最后，它被从一个人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现代人的经验显示，不仅仅是神经性的疾病、而且还有某些气质性的疾病，通过暗示及其他形式的耩神疗法，即使不能完全治愈，也能得到很大的改善，当我们研究发生在埃皮达罗斯城及其他宗教的“奇迹疗法”时，一定要记住【128】这一点。如果没有这样的效果，宗教医学怕是早就消亡了。正如愉快的经历被长时间记住、而不愉快的经历则受到压制一样，成功的治疗被仔细地记录在案，而失败则很快兢被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