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丁元力先生曾撰写“《难经》并非解答今本《内经》疑义之作”一文,发表于《中医文献杂志》2010年第3期。丁先生在文中指出:
自古以来,大多数中医学者认为《难经》是解释《内经》中诸多疑义的著作。这种观点最早见于唐代杨玄操的记述。杨玄操曾为《难经》作注,其注本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杨玄操的自序却在宋人(注:当为明人)编著的《难经集注》中得以保存。杨在其注本的自序中认为,《内经》文意晦奥,《难经》“伸演其道,探微索隐,传示后昆”。到了元代,滑寿“本《难经》之义而为之说”作《难经本义》,在他看来,《难经》是“本黄帝《素问》、《灵枢》之旨,设为问答,以释疑义”的著作。《难经集注》和《难经本义》都是公认较好的《难经》注本之一,在历史上流传甚广。因而,上述观点随之成为一种传统的看法。
今天,大部分中医学者仍然深信这种观点。在近几十年出版的《难经》教材、医史相关著作与论文中,他们介绍和进一步论述了这种观点。2003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大辞海·医药科学卷》中,对“难经”词条解释为:“《难经》……共八十一章,用问答的体裁解释《内经》中关于脉法、经络、脏腑、疾病、腧穴、针法等方面的疑义。”南京中医学院编著的《难经校释》2009年再版,该书在前言中指出:“全书以阐明《内经》的要旨为主,用问答的体裁,辑为八十一难。”此外,这种看法还经由一些大众传媒在公众中传播。如百度百科就把《难经》解释为“问难《内经》之义”。
但是,现代也有一些学者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他们认为,《难经》并不是解答《内经》中疑难内容的著作。然而,这些学者提出的证据却并不可靠。这些学者主要通过论证《难经》与《内经》归属不同的学派来支持他们的观点。这些学者认为《内经》属于“黄帝学派”,而《难经》属于“扁鹊学派”,因而《难经》不是解释《内经》的著作。然而,这种划分学派归属的判断本身就带有很多猜测的成分,因而在其基础上的论证也就缺乏可信度。而且,清末古文字学家顾实在《汉书·艺文志讲疏》中就已经指出:《脉经》、《千金方》等书所引“扁鹊语皆不见今传扁鹊《难经》,《难经》固非扁鹊书也”。所以这种通过学派不同来考证《内》、《难》之间的关系,并不能被看作是可信的证据。此外,一些学者虽直觉《难经》并非阐释《内经》的著作,但并没有进行深入的论述,仅仅停留在提出一种看法的层面上,所以这种观点的影响范围十分有限。这也是导致了当今的中医学教材和医史著作中仍然普遍将《难经》看作是研究《内经》的著作。
笔者试图通过对文献的体例和内容进行比较分析,来寻找支持后一种观点的更为可靠的证据。经研究发现下述证据支持《难经》并非解释《内经》疑难的著作:第一,《难经》中40余难未指示问难的来源;第二,《难经》解答的问题虽然针对的是“《经》言”,但是,该内容却不见今本《内经》;第三,《难经》问难虽然针对《经》中的内容,而且该内容见于今本《内经》,但是,《难经》的解答与今本《内经》中的解说冲突或重复。……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难经》八十一难中,问难中没有称引“《经》言”的40多难,并非是对某种医书中疑难的解答,因而也就不是解答今本《内经》疑义的。这40多难很可能是对早期医学界公共医学知识的探讨,考虑到《内经》也是对早期医学知识汇编性著作,因而这部分内容虽不称引“《经》言”,却与《内经》有着许多似是而非的地方。其余称引“《经》言”的30多难,既有与《内经》解说冲突的,也有与其解说雷同的,这表明《难经》所解说或论述的“《经》言”并非针对今本《黄帝内经》。这30多难中还有一小部分虽然也是针对“《经》言”提问,然而其所称引之“《经》言”却不见于今本《内经》中,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说明,此部分“《经》言”不是来自于今本《内经》。因而《难经》并不是对今本《内经》中疑义进行解答的著作。有意思的是,认为《难经》是解释《内经》疑义的,大多是中医临床工作者,这大概是因为“自古言医者,皆祖述《内经》”。而持相反观点的学者,大多是医史文献研究者。但是在如今常见的《难经》的各种教材和医史著作的相关论述中,仍然将《难经》看作是阐释、研究《内经》疑义的著作。以上这种分歧也显示了医史研究与中医学本身的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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