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说明: 道医、佛医,这些都是这几年出来的名词,我不懂,看见本栏目大家讨论“道医学”的帖,把王世保先生的一篇文章粘贴过来,给大家凑个兴。
道医学:一种欺世盗名的“伪医学”
作者:王世保
据《中国中医药报》6月29日报道,我国第一部高等医药院校道医学试用教材《道医讲义》首发式近日在中国中医科学院举行,该书的出版比较完整地再现了道医学的全貌,标志着道医学体系、技术在当代社会中的重要学术价值,突破了以往单一学科研究医学的局限,是医学院校教师学生以及在职医学工作者学习道医比较完备的一部教材,也是其他学者和工作者了解祖国道医文化的一部优秀的参考读物。
看了这则煞有介事的报道,不禁让人充满了疑惑:二十一世纪初期,除了中医和西医之外,怎么在中国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又突然冒出来一种“道医学”体系?稍加浏览这本所谓的“高教教材”的繁芜驳杂的目录之后,这才发现所谓的“道医学”自从汉代就已经与中医分家了,并成为一种存在于道观为历代道士所传承的独特医疗体系。那么在中国医学史上果真有祝守明道长主编的《道医讲义》所宣称的“道医学”吗?这个“道医学”到底是自古就有的不同于中医的独特医疗理论体系,还是今人刻意制造出来的用于欺世盗名的“伪医学”?
一、中医与道家、道教的关系
要辨别“道医学”的真伪,首先要弄清楚在中国文化史上中医与道家文化之间的关系。我们知道道家文化和儒家文化是中国固有文化的两个互补的核心组成部分,其中严格意义上的道家文化是由老子和庄子开创的,其核心内容就是宣扬个人心灵的解脱以及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中医理论与道家文化之间的关系随着道家文化的演化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不同的阶段表现出了不同的特征。
第一阶段,中医汲取了道家的无为寡欲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养生理论,主要体现在《黄帝内经·素问》的开始几篇文章中。
老子对人类社会的认识是将其放在自然中来进行的,他以自然的状态和其变化规律为标准来评判和指导人类社会及其社会个体的行为。自然的变化是自然而然的,它没有既定的目标,也就是说自然是无为的,老子认为人类社会或者个人也应当如此,他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否则的话就会背离自然,继而给人类社会或者个人带来凶灾。那么人类社会或者个人如何能够做到无为呢?就是要寡欲。有为是一种欲求的状态,它能带来纵欲,而纵欲带来妄为,妄为必然会生灾害,因此无论是社会还是个人都要做到寡欲无为,见素抱朴,达到顺应自然,与万物和谐相处。庄子基本继承了老子的这种社会和人生观,他在《大宗师》中把那些达到寡欲无为的人称为真人,在此文中他认为真人具有不同于俗人的众多状态,诸如“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这就是一种心灵完全脱离了自己内在**奴役的解脱状态,达到这种状态能够“保身”、“全生”、“养亲”和“尽年”。
道家早期的养生思想被中医家们完全吸收了进来,并由此提出了“不治已病治未病”的未病先防的养生保健思想。中医的奠基性著作《黄帝内经·素问》首先提出了“治未病”的理论,并突出了这一思想的重要性和优先性,比如在《黄帝内经·素问》开始几篇中就系统地论述了中医的养生观。《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首先指出了纵欲竭精对身体的危害,认为一个人如果纵欲无度,必然会导致真散正虚,肌体容易遭受邪气侵袭,继而患病和减少自己的寿命;同时根据个人相对于道的不同状态将人类分成几个不同的层次,即真人、至人、圣人和贤人,其中真人和至人是完全合同于道,顺从自然的。《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则从自然变化的角度要求人们遵循四时和阴阳变化的规律,达到趋吉避凶、养生尽年,提出了“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以及“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知已乱治未乱”的重要理论。
我们从上分析不难看出,中医的养生观基本上是来源于道家,二者有着难以割舍的血肉联系。
第二阶段,汉代以后道家人士在汲取了中医的精气神和脏腑理论的基础上建构了系统的内丹修炼理论,主要体现在《周易参同契》、《黄庭内景经》和《指玄篇》等道教经典之中。
道家文化传承至汉代时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内容上道家不再偏重阐发人生和社会的哲理,而是纯化为单一的内丹修炼的描述;在形式上,道家模仿从西域传来的印度fo教,走上了纯粹的宗教形式。
道家文化在汉代的转变是由东汉魏伯阳完成的,他描述内丹修炼的著作《周易参同契》被后世尊陈为万世丹经王。在这本书中,魏伯阳创造性地把《周易》、老庄学说和当时流行的神仙家理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以神识为动力、精气为药料、阴阳四时为枢机和以性命双修为终极目标的内丹修炼学说。继《周易参同契》之后,另外一本与其同具开创性的内丹修炼著作就是著名的《黄庭经》,其中的《黄庭内景经》基本上是以《黄帝内经》中的精气神和脏腑学说为用、仙道思想为本而形成的内丹修炼的道家学说。
道家的内丹修炼学说本质上是对老庄思想的狭窄化,由原来的理进入纯粹的术的阶段,它以修命的有形层次达到实现修性的无形层次,继而实现性命双修为最终目标。事实上内丹学说的修命主要是以调节自己的精气神和五脏六腑的机理为主,这必然需要通晓人体的机理,而中医理论则为内丹修炼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这也正是后世的内丹学派往往把自己的根基建立在中医脏腑学说的基础上的原由。
因此,道家的内丹学派可以被看作是对《黄帝内经·素问》中养生理论的进一步提升和超越,继而进入了宗教的修真领域。
从上分析可以看出,在汉代以前的道家文化,其内容都是纯粹探讨社会个体的心灵超脱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它与自古就存在的巫术和神仙家思想是完全两分的。只是到了汉代以后,随着以内修为途径的内丹学派和以炼丹服食为途径的外丹学派的诞生与兴起,道家思想才与神仙家思想合流,并把巫术纳入进来,形成一个以修炼成仙为主,兼综医药、巫术的宗教体系。
二、“道医学”是现代人士杂糅出来的“伪医学”
作为中国固有文化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医与道家文化虽然体现出的都是天人合一的思想,但真正的区别就在认识的对象和追求的终极目标有所不同。中医通过阴阳五行理论来认识人体以及人体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中医家通过这些认识来获得正确的知识,达到治疗疾病、救死扶伤的目的;而道家主旨在认识宇宙的根本,并通过利用相关的中医理论来进行丹道修炼,达到实现人与自然的无我的融合。中医的目标指向的是世俗的,而道家的目标指向的则是超世俗的,这是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
甲、中医和巫术是汉代以后道士看病的两种手段
虽然中医在成型的时期吸收了道家的无为寡欲说作为自己的养生理论,但在汉代的内丹学派没有形成以前,道家人士保持着非常单纯的状态,基本上是不涉及医疗领域的,因为他们以纯粹的抱朴守一、无为自然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存在状态。
汉代以后,对于道家文化而言,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形式上,受印度fo教的影响,由原来个体化的自然状态逐渐演变成为集体性的宗教组织;在内容上,广泛地吸收了中医理论、神仙家思想和巫术,形成了以修炼内丹和服食外丹为两大途径的宗教体系。与道家文化的创始人老子、庄子比较起来,汉代以后的道士就没有那么纯粹了。由于内丹、外丹吸收了中医药,这些道士们精通中医,可以兼业医务;由于吸收了神仙家思想和巫术,这些道士们精通符箓方术,可以行巫师之职。这就是为何汉代以后许多著名的道教人物都能兼中医学家和巫师于一身。比如陶弘景、葛洪和孙思邈等人,这些道家人物的著作既有道家理论,也有大量的中医药、神仙家和巫术等内容。他们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不仅推动了道教文化的发展,也为中医药的发展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乙、“道医学”是一种中医和巫术杂糅的“伪医学”
我们看汉代以后的道士,由于精通中医药和巫术,他们既是以修炼成仙为终极目标的道教徒,又是悬壶济世的中医家,还是免灾祈福的巫师。他们集丹道理论、中医药理论和巫术于一身,不同的理论在他们身上也表现出了不同的功能,在修真时使用建基于中医理论之上的丹道,在治疗疾病时或使用中医理论或使用巫术,在祛灾祈福时则应用巫术。虽然历史上不乏丹道理论、中医药理论和巫术集中在道士一人身上的典型案例,但这些理论并没有形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各自保持着各自的理论形态和功能。这就是说,在汉代以后的道教演化史上,并没有出现一个所谓的脱离于中医的“道医学”体系,那么今人又是如何编造了一个“道医学”概念,然后去欺世盗名呢?只要对那本即将进入高教教材之列的《道医讲义》的目录大致剖析一下就不难发现这些编者自欺欺人的伎俩。
首先,《道医讲义》的编者混淆了道家修真和中医治病二者的本质区别,继而对早期道家寡欲无为和后期道教丹道的炼丹行为进行泛医化。
无可否认,早期道家提倡的寡欲无为和抱朴守一的存在状态有利于凝聚人体的精气神,可以节制**,继而达到健身祛病和延年益寿的作用。但在道家人士那里,这种存在状态是作为合道的终极目标来追求的,而不是作为治疗疾病和养生的手段。将其作为养生的手段则是在中医里,即《黄帝内经·素问》将这部分理论吸收进来,作为其养生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汉代以后建基于中医理论之上内丹和外丹,虽然具有“性命双修”的宗教功能,具有健身祛病和延年益寿的作用,但它们是道士为了修真成仙而采取的必须途径。那些修炼方式所具有的养生和祛病的功能只是在以修真为目的的修炼行为过程中产生的,它们并不能单独地作为医疗手段广布于众。否则,这些炼丹方式会导致练习者产生修炼偏差或“走火入魔”,继而戕害人命。
从上分析可以看出,《道医讲义》的编者以道家修炼方式附带产生的养生保健功能对道家文化进行泛医化,继而曲解和遮蔽了道家文化的本质。
其次,《道医讲义》的编者在对道家文化进行泛医化的基础上,把汉代以后道士们所修习的丹道、中医和巫术杂糅在一起,继而编造一个所谓的独特的“道医学”体系。
任何一种医学体系,其内在的理论都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继而形成一个整体的。通过《道医讲义》的目录,我们不难看到这本教材的编者们忽而言道,忽而言医,忽而言巫,庞杂无序。我们看到的只是编者把道家(道教)、中医和巫术的相关内容松散地杂糅在一起,而没有看到一种前后具有推演一致性的理论体系。在中国文化史上,道家思想、中医和巫术集中在许多道士一人身上,这是不可置疑的事实;但这并不能说道家文化在汉代以后就形成了一个所谓的独立于中医之外的“道医学”体系。
“道医”,可以被当着一个行医的道士来理解,但是这位道士仍然是中医。中医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主体是fo家、或者是儒家的人物而发生本质性的改变。同理,无论是fo家、道家还是儒家人士采用中医行医,中医在这些文化体系里仍然是作为中医独立存在的,不会再演化成为一个所谓的“fo医学”、“儒医学”或者“道医学”。在中国古典文化里(少数民族文化除外),就只有中医这一种医学体系。从这个《道医讲义》中,我们完全可以剥离出书中陈述的道家、中医和巫术各自的内容,它们之间并没有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因此,所谓的“道医学”体系在中国文化史上是全然不存在的。
常言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道医讲义》所确立的“道医学”只是在道家文化的外衣之下用道家的修真理论、中医和巫术杂糅成的“豆腐渣工程”,这个“豆腐渣工程”经不起历史和理论上的推敲。只要稍加用力,就能让它轰然倒散。
三、中医的复兴需要道家经典进课堂
毋庸置疑,中医的复兴需要中国古典文化的复兴,中医的教育需要加强中国古典文化的教育。道家文化作为中国古典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其经典理应同中医经典一样作为中国各级中医院校广大学生必学的基础课程,这是学好中医理论的前提。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们就毫无选择地将一些今人对道家文化进行粗制滥造的内容作为教材去教育学生。我曾经呼吁中医高等院校应将《老子》、《庄子》和《淮南子》三部道家经典作为本科教育的基本教材,但是我坚决反对象《道医讲义》这种粗制滥造的书籍拿到中医高等院校去蛊惑那些缺少辨识能力的青年学生。中国高等中医院校的学生们本应该学的是道家的基本经典,而不是后人胡乱编造的欺世盗名的伪学。因此,揭批“道医学”的真伪性,并不是要阻止道家、儒家和fo家经典进入中医院院校的基础教育,而是要让中医的基础教育建立在儒家、道家和fo家的基本经典上,那才是万年不易的学术根基。
从媒体上报道来看,虽然在中国中医科学院所举行的《道医讲义》的首发式上,编者请来了那么多的中国政府官员来为自己的教材出炉制造宣传声势,但是粗制滥造的伪学术可不是靠行政力量就能长久推行的。
搞好中医教育是振兴中医的一个关键环节。对于日益趋向西化的院校中医教育,我们需要对其错误的方向进行大力批判,促使其向本色中医回归,继而阻止中医的异化性消亡;但在推动中医向自己本色回归的同时,我们也要警惕一些人士利用中国古典文化粗制滥造一些伪学术去欺世盗名,蒙蔽中医青年学生,惑乱中医学界,继而保证中医走向正确的发展道路。
复兴中医,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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