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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尚恒，中国明末医家；巴斯德，近代法国著名科学家。棒棒以为两人绝不能相比，原因主要有三；一是认为聂尚恒发明人痘术，“他是怎么发明的，发明方法是否可以复制，包含了什么科学原理？全都未知”；二是认为聂尚恒仍然认为天花是胎毒引起来的，并没有理论上的突破，三是说人痘术没有“后续故事”。聂尚恒之后，没有中医能发明第二个“痘术”，也没有发展出新的理论。棒棒因此说道：“把聂尚恒和巴斯德相提并论”，是对“科学及科学史双重的极端无知”。
这几个说法其实都是站不住脚的，下面我依据棒棒行文的顺序，一一给以反驳：
虽然聂尚恒发明人痘术的过程并没有像巴斯德发明狂犬病疫苗那样被后世详细记录下来，但是目前也有多方面的证据，包括明末方以智《物理小识》“神痘法”与聂尚恒关联的记载，清初张琰《种痘新书》序言中无论是张琰自己还是章士玉的问询都明确说道种痘法是由张琰的祖父跟着聂尚恒学习，得其手书并兼口授，传承下来的，明确点明种痘法传自聂尚恒，人痘接种起源和传播的记载也与聂尚恒生活经历完全相符，这些证据相互参照，可以形成强有力的证据链，而不仅仅是一个孤证。
聂尚恒之所以能在明末发明人痘接种术，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过去医家不断探索和积累的基础上达成的。
推究人痘接种术的发明应该有两个重要的认识先决条件：首先是认识到天花具有“一发不再发”的获得性免疫的独特现象；其次就是发现天花发病有轻重不同的明显差异，而且从轻症病例传染的发病也轻，从重症病例传染的发病也重，不论是轻型还是重型一样都可以获得“一发不再发”的免疫效果。
回顾历史，这些认识的先决条件在聂尚恒之前其实都大致完成了。
在聂尚恒之前，中医已经认识到了天花发病具有一发而不再发的获得性免疫现象，它首先记载在明代医家万全（1499～1582）的《痘疹心法》中，说：天花“自少至老，但做一度，厥后再无传染也”；“终身但做一度，后有其气，不复传染焉”。
在聂尚恒之前，已经有很多医家明确发现天花发病具有轻重不同的多种类型，它记载在众多明朝医籍中，如明万历年间（1577）江西郭子章《博集稀痘方论》中说：“乡邻痘疮盛发,天地之沴气也。……一儿痘,百儿随之,气为之也。重则俱重,沴气厉也;轻则俱轻,沴气未甚厉也。”明代王肯堂(1549～1613) 也说；“痘疹之发，显是天行时气，厘市村落，互相传染，轻则俱轻，重则俱重，虽有异于众者，十之一二而已，岂可概谓胎毒哉。”明代医家万全（1499～1582）则说：“自然疠气传染,证候相似,所以轻则俱轻,重则俱重,若有主之者,是则疫疠之所为也”；明代谢肇淛《五杂俎》说天花并不是胎毒引起来的，而是由于气运外感的原因，曰：“痘疮者……一时气运，吉凶不同，倘遇其吉，比屋皆安，若际其凶，夭札如麻。”等等。当时医家不但明确认识到天花具有发病轻重的不同类型，而且认识到这种发病的不同是由于外界传染的“沴气”（或称之为时气、疠气）不同导致的。
此外，在聂尚恒之前，明代医家魏直，在其1525年出版的《痘疹博爱心鉴》中，反驳钱乙的胎毒说，提出“真气胜于毒则顺，毒火胜于真则逆，顺逆之理，不可不明。”“顺变为险，气失正矣；险变为逆，邪胜正矣。”他认为天花是人体自身营卫血气抵抗和驱除痘毒的结果，说：“荣卫者，气血之先锋也；痘毒者，气血之敌人也。知者必加滋养荣卫，以攻其贼，诚万全之策也。”“彼其气血充溢则荣卫自然长养，以施其政，痘毒为贼，讵敢剥其庐而为衅耶？苟其气血坏衰固不得不加滋养以顺荣卫之情，荣卫受益，坚固内外，力戬其贼而有余矣。”魏直力倡加强人体抵抗能力来祛除痘毒的学说，无疑对聂尚恒人痘接种法的发明以很大启发。
综上所述，聂尚恒之所以能在明末发明人痘接种术其实是在过去诸多医家探讨和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综合和发展的结果，他只不过在恰当的时间做出了恰当的事而已，当然这也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一发不再发”诸如此类的认识进展集中出现在明朝末年，因此人痘接种术也只能出现在明朝末年。它既不可能出现在唐朝，也不可能出现在宋朝，因为唐宋时代中医还没有产生出这些认识。即使过去有一些民间异想天开的尝试，如果没有相应理论的支持，它就很难说服别人，难以被社会所接受和认可，也不能够顺利流传。
聂尚恒发明人痘接种术，从现代意义上说，其科学原理就是利用了自然形成的天花病毒弱毒株，以自然形成的天花弱毒株来诱导免疫，从而达到人工免疫、预防天花的效果，而这正符合现代疫苗的工作原理。
弱毒株这个方法不但可以复制，而且是现代疫苗创制的非常重要的方法，目前它已经不再局限于开始的利用自然减毒形成的弱毒株，还发展出了很多人工减毒促发弱毒株的先进方法。
现代关于弱毒疫苗是这样说的：
弱毒疫苗是一种虽然病原的致病力已经得到了减弱但仍具有活力的完整病原疫苗，换句话说，就是用人工致弱或经自然筛选的弱毒株经一定组织培养后制备的疫苗。需要注意的是，该苗制作的关键往往是弱毒株的获得。
目前，在市场上较为广泛应用的活疫苗大多为弱毒疫苗。该苗的优点是病原可以在那些已经免疫的动物体内进行繁殖，只要较小的用量，就可以获得较好的免疫原性且免疫期长，该类疫苗往往成本低且使用方便。但缺点是弱毒株的毒力易返强，因此对一些极易感的动物往往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与此同时，该类疫苗的免疫效果容易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且运输和保存有一定的条件限制。
由于弱毒株的获得是该疫苗制作的关键，因此目前较为常用的致弱方法有：①从自然界中筛选弱毒株;②通过异种动物或细胞传代致弱;③采用物理和化学方法致弱;④利用基因工程技术对病原进行重组从而达到致弱的目的。此外，那些从自然界筛选得到的自然弱毒株往往也会具有人工育成弱毒株的遗传特性，因此同样可以用来制备弱毒株。
弱毒疫苗除了具备可在免疫动物体内进行繁殖且用量小，免疫期长，成本低，使用方便等优点外，由于目前弱毒疫苗的生产技术比较成熟，因而安全性往往也比较高。.但是由于存在有某些弱毒株的毒力易返强，因此对一些极易感动物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弱毒疫苗通过不同的手段，从而使病毒的毒力减弱或者丧失，使得机体在以后接触该病毒不患病或者患病程度较低，由于其具有较为明显的特点，使得其在临床上也较为广泛运用。
在同一种病毒 的不同毒株之间, 存在着毒力和免疫原性等诸多方面的 差异。因此，寻找和筛选自然界中 毒力低而有较好免疫原性的病毒作为弱毒疫苗株，不仅在理论上是成立的，而且在实践中 也已证明这是一个有效的途径。目前广泛应用的预防鸡新城疫的新城疫病毒Ⅱ系弱毒疫苗 株和V4株，都是自然弱毒株。
聂尚恒并非理论没有创见，他在综合各种前人认识进展的基础上，结合自己长期的观察和深入的思考，创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观点：天花之“毒可逐而不可解”。
在聂尚恒之前，中医各家对天花的认识大多类似于疮疡，把天花疱疹发热等各种表现都当作疮疡来治疗，强调解毒，效果非常不好，聂尚恒通过长期的观察和思考，提出了和解毒相反的治疗策略，叫做逐毒。
聂尚恒鉴别疮疡和天花治疗的不同说到：
痘疮……与诸疮不同。诸疮以解毒为主，能解毒于早则轻，不能解毒于早则重；痘疮以血气为主，血气能送毒以灌脓结痂则生，血气不能送毒以灌脓结痂则死。解毒之药，多损血气，不顾血气之亏损而急于解毒，是犹不虑我兵之羸弱而急于杀敌也。
为什么要逐毒呢？聂尚恒打比方说：如果敌人潜伏到了都城，大王不能想办法号令军队把它们武力驱逐出去，敌人就会操戈内攻，这怎么能不危险呢？医生用药就如同将军用兵一样，要协助人体的血气把痘毒驱逐出去，不可不知道这个用药的道理啊。
他批驳前人的解毒方案不合理，痛切地说到：
自古以来诸贤为计疏也。然其失计安在？惟在痘未出而急于解毒而缓于逐毒也。不知未出之毒不可解，但当汲汲逐之出外也。
聂尚恒在《活幼心法》中还说道：自古有天花以来，研究的人有几百家，可是以前的医生都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天花发作以后的治疗上，却忽略了天花发作之前的处理，这是诸位先哲的失误。痘毒不能被郁遏，而应该驱逐出来，我深深领悟到这个道理，明白鉴别出前人的失误，所以对天花未发之前的处理非常关注，长久地思考，探讨可能的驱逐痘毒的方法。“毒可逐而不可解”，我再三说明这个道理，不厌其烦，希望能纠正前人的过失，指导后世的治疗，纵使黄帝、岐伯复生，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聂尚恒把关注的重点放在天花发作之前，反复思考如何引毒外出的方法，所谓“未出之毒，当汲汲逐之出外”，怎么才能想办法让它在未发之前就引出来呢？可以说人痘接种术已经呼之欲出。
过去解毒是主动抑制，效果不佳，现在逐毒是主动顺应，把人体免疫排除病毒到皮肤起疱疹的过程看作人体抵抗病毒的一个正常反应，并且努力促进这个过程发生，这可以说是一个治疗理念的天翻地覆的转折。
实际上，在以往“解毒”理念的视野下，是很难产生人痘接种——以轻型天花（实际上是有意选取天然形成的天花病毒弱毒株）来防止重症天花发作的理念的。只有在“逐毒”的理念视野下，才会让聂尚恒长久的思考如何协助人体的“部队”把“毒”诱发出来，进而产生引毒外出这些类似于现代人工免疫的理念和实践。
逐毒之于解毒，虽然两者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却牵扯到整个天花治疗方案的认识和改变，反映了聂尚恒独特的理论创见。从逐毒再到引毒——采用自然形成的天花弱毒株人工诱导天花顺症发生，则可以说是逐毒自然而然的发展。
用现在的话来说，所谓逐毒其实就是诱导免疫，顺应人体免疫系统与病毒作战“逐之出外”的作用趋势，帮助人体的免疫系统去战胜天花病毒，虽然聂尚恒并没有用人工诱导免疫这种现代名称，但是其理论实质是相通的。
至于人痘接种术有没有“后续故事”，不但有，而且很多。
从技术上说，在中国它启发后世发展了痘痂减毒、传代减毒等多种方法，在国外，它启发詹纳发展出了牛痘接种术，此后才有了巴斯德等人的进一步发展。
中国的人痘接种术开辟了人类人工免疫的崭新时代，是现代疫苗等各种预防接种技术的真正开端，聂尚恒作为其开创者，他的贡献恐怕无人堪匹。
从传播上来说，它最早可追溯到张琰祖父跟随聂尚恒学习的时间，也就是聂尚恒担任福建宁化县令的1612至1615年，随着聂尚恒1616年辞官归家回到江西，人痘接种术在江西聂尚恒老家附近逐渐传播，清初传到浙江，由浙江而到北京，进入宫廷，继则遍行南北，至于关外蒙古诸部。由于国外当时天花疫情泛滥，人痘接种术由国内而国外，渐次传遍全世界，大约一百年后传到英美诸国，再次传及整个欧洲大陆。十九世纪末，英国人詹纳才在人痘接种术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出了牛痘接种术。
从使用效果上来说，它大大降低了当时天花肆虐的严重危害，不但保佑了皇朝的子孙繁衍，而且卫护了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平民尤其是婴幼儿免受天花的侵害。近代中国乃至欧美所出现的人口急剧增长也和人痘接种术在世界的广泛传播和大力推广有关。对天花的有效控制使得大量年轻人口得以存活，产生了大量剩余劳动力，进而促进了社会的急剧变革，甚至影响到了近代的国际大家的事情、民众心理、战争胜负和历史走向。
人痘接种术发明的“后续故事”，举不胜举，它应该是至今为止医学史上最有价值同时也是产生了最大影响的医疗技术，它挽救了不计其数的众多人口，并最终消灭了天花这一顽疾，这是人类医学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次伟大胜利。
《瘟疫与人》这本著名的书上说，人类过去医学史上的诸多进步对人口的影响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有了接种术以后，医学才对世界有了明显的改变。
请注意，他所谓的接种术并不是指的牛痘接种术，而是指的人痘接种术。因为在牛痘接种术之前人痘接种术传播和施行的这段时间，中国乃至英美已经发生了显著的人口增长。
让我们再来比比聂尚恒和巴斯德。聂尚恒和巴斯德两个人都是开辟一个时代的先锋，做出了自己独特的卓绝的贡献，对时代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们都可以说是值得世人尊敬和历史铭记的大科学家。
不同的是，聂尚恒比巴斯德早了二百多年，他们生活在相隔万里的两个国度。巴斯德是一名职业科学家，聂尚恒的专职则是一个县令，他只是一名业余医学研究者。聂尚恒发明了人痘接种术，巴斯德发明了狂犬病疫苗和鸡霍乱疫苗，聂尚恒利用的是天然形成的弱毒株，巴斯德更多地采用物理或化学方法对其人工干预，诱导疫苗减毒效果的发生；聂尚恒创造出了“逐毒说”，他提出要协助人体的部队把痘毒驱除出去，可是他并没有把钱乙的胎毒说给完全否定掉；巴斯德提出了“微生物致病说”，他创造出了好几款优秀的疫苗，做了很多规范的令人称道的试验，可是他并没有弄清楚疫苗的工作原理，他误以为是毒性减低的病毒直接导致了人类的获得性免疫。在他那个时代，技术的发展使得他能看到细菌，可是并不能直接看到病毒，现代免疫学当时还处于萌芽阶段，他的很多认识也是推测性的，现在看来也有很多不准确的地方。聂尚恒的创新来源于对过去知识的有效继承和临床经验的不断总结、长久的思考终至于透悟，敢于发前人所未发，巴斯德同样来源于对詹纳牛痘疫苗的继承和深刻的思考，敢于行前人所未行，不过他的发现更多依赖于动物实验，他的工作环境、技术条件和社会支持要比聂尚恒好了太多。当然，还有明显的一点不同，巴斯德在世时就已经名满天下，现代更是被世人尊崇，聂尚恒当世即少有人知，至今也是默默无闻。
中国的兵圣孙武，法国的战神拿破仑，到底谁更厉害一些呢？！确实是一个让人苦思也难解的谜题！
既然一般都以开创者为尊，鄙意以为，似乎还是聂尚恒更优胜一些。不过，可能还需要积累更多的证据，把聂尚恒的贡献和影响论证得更严密一些，鉴于聂尚恒的证据仍不够充分，五五开也接受。
注：郭子章。明代医生。泰和（今属江西）人。字相奎，号青螺，自号蠙衣生。隆庆五年（1571年）进士。曾任都御史、贵州巡抚、兵部尚书等职。亦精医学，万历五年（1577年）撰成《博集稀痘方论》两卷。后由吴勉学收入《痘疹大全八种》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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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0 21:5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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