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医乱解经典之5

罗鸿声

文字医乱解经典之5

　　近日读《素问•六节藏象论》，有“肝者，罢极之本，魂之居也；其华在爪，其充在筋，以生血气，其味酸，其色苍，此为阳中之少阳，通于春气。”一段，其 中 “肝者，罢极之本”之“罢极”二字，古人有几种解释，王冰曰：“夫人之运动者，皆筋力之所为也，肝主筋，其神魂，故曰肝者罢极之本，魂之居也。”明代马莳 《黄帝内经 素问注证发微》云：“肝主筋，故劳倦罢极以肝为本。”吴崑曰“动作劳甚，谓之罢极。肝主筋，筋主运动，故为罢极之本” 张景岳曰：“人之运动，由乎筋力，运动过疲必罢极。”姚止庵云：“罢与疲通，肝主筋，过劳则运用乏竭而困倦矣，故云罢极。”张志聪谓：“动作劳甚谓之罢， 肝主筋，人之运动皆由乎筋力，故为罢极之本”。而当代学者的解释可谓众说纷纭，有望文生义者，有牵强附会者。在此摘录一例比较雷人的解释供大家欣赏。其文 曰：“通观《内经》，肝为将军之官，主谋虑;胆与之为表里，为中正之官，主决断。此方为肝的最主要、最基本的功能(或曰基本特性)。故笔者认为:“罢 极”，本 为“正确判断”之义。罢(罴)同“副”，读作Pi，四声，义从刀，原意为剖分，为分析，为审，为判断。如:《尔雅•释诂下》曰:“副，审也”。极，从木， 原指房屋的中栋，正梁。义为“中，正中”。如:《广雅•释言》曰:“极，中也”。合而观之，“罢极”之义为“中正分析”、“正确判断”。如此，则与《内 经》其他处所论之“肝主谋虑，胆主决断”恰恰合拍。“将军之官”贵在“有谋略”;“中正之官”贵在“明辨是非”。如此，“罢极”之义，昭然而明朗。总 之 ，罢极的真正含义是正确分析，准确判断，此功能与肝主谋虑、胆主决断相一致。”这篇文章发表在陕西中医2004年第25卷第3期281页，题目：《罢极与 罢极失准证》，作者：张德英，河北中医学院教授杨鹏举。

　　其实“肝者，罢极之本”的“罢极”应作“疲劳”解，杨鹏举将它解为“正确判断”则是牵强附会。为什么呢？因“罢”在先秦两汉时最常用的两个两种解释， 一为“免除， 解除”“取消”“停止”；一为“疲劳”，《广雅•释诂一》云: “罷,劳也”，作疲劳解时读“皮”音。“极”在当时也有“顶点”“穷尽”之意，也有训为“疲”或“困之”意，《说文》云“燕人谓劳曰极”，清•吴善述《说 文解字广义校订》：“极，又因穷极之义引为困也、病也、疲也。”。“罢极”属同义词复用。故王冰、马莳、吴崑、张景岳、姚止庵、张志聪等的解释是正确的。 而杨鹏举在解“罢极”为“正确判断”时，犯了两个错误，一是脱离《素问》成书的年代，不用当时的常用语义 来解释，而是转弯抹角的说：“‘罢(罴)’同‘副’，读作Pi，四声，义从刀，原意为剖分，为分析，为审，为判断。如:《尔雅•释诂下》曰:‘副，审 也’。极， 从木，原指房屋的中栋，正梁。义为‘中，正中’。如:《广雅•释言》曰:‘极，中也’。合而观之，‘罢极’之义为‘中正分析’、‘正确判断’”。要知道古 人写书绝不会如此“转弯抹角”，罢-罴-副-判断，这个圈子绕得太大了，也没有根据。杨鹏举的第二个错误是违反了训诂学上孤证不立的原则，他没提出其它证 据来证明他的“正确判断”的解释。

　　对“肝者，罢极之本”的认识，必须认真联系整段文来分析。《素问•六节藏象论》云：“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为阳中之太阳， 通于夏气。肺者，气之本，魄之处也，其华在毛，其充在皮，为阳 中之太阴，通于秋气。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其华在发，其充在骨，为阴中之少阴，通于冬气。肝者，罢极之本，魂之居也，其华在爪，其充在筋，以 生血气，其味酸，其色苍，此为阳中之少阳，通于春气。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者，仓廪之本，营之居也，名曰器，能化糟粕，转味而入出者也，其华在唇四白，其 充在肌，其味甘，其色黄，此至阴之类，通于土气。”

　　在这段文字中，可概括为：心-生-神-血脉；肺-气-魄-皮；肝-罢极-魂-筋；肾-封藏-精-骨；脾－仓廪－营－肌。这些并不是完全对应的，例如 神、魄、魂与精、营就不对应，仓廪与生、气、封藏、罢极就不对应。其中心的生、肺的气、肾的封藏是生理功能，这没有错，那么，这里的“罢极”是不是病理状 态呢？我认为不是病理状态。从原文看，在五藏的描述中，唯有肝的描述有“以生血气”一句话。因此，要正确理解“罢极”，必须分两步进行：
　　第一步是找出《素问》成书时代的其它文献有无“罢极”的用语以及语意。《素问》成书于汉代，在与《素问》同时代的文献中有“罢极”一词，不只一处，而 是多处，如：《史记•淮阴侯列传》云:“今韩信兵号百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汉书•陈汤传》:“人畜罢极”《汉书•成帝纪》: “百姓罢极,天下归匮竭”《汉书•匈奴传》: “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孕重惰殰，罢极苦之”《论衡•效力》: “颜氏之子，已曾驰过孔子于涂矣，劣倦罢极，发白齿落”均为“疲劳”之意。疲劳并不都是病理状态，疲劳是人们连续学习或工作以后效率下降的一种现象,可有 形体疲劳和神志疲劳，形体疲劳多表现在体力和体能上，神志疲劳多表现在心理反应上。

　　第二步，将肝-罢极-魂-筋-血气连起来分析可知，“罢极”虽然不是肝的生理功能，但它可以反映出肝的生理状态，因此，与肝的生理密切相关。。先看看肝-魂-筋-血气的关系：

　　《素问•宣明五气篇》云：“五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灵枢•本神第》云：“肝藏血，血舍魂……随神往来者谓之魂。”

　　《灵枢•营卫生会》篇云:“血气者，人之神”从这些文字可知，魂是指依附神而存在的那部分精神意识活动，属“五脏神”的一。魂之所以藏于肝，是由于“肝藏 血”的缘故，魂为血气所养。

　　《素问•宣明五气篇》云：“肝主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肝生筋”，《素问•经脉别论》：“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气于筋。” 《素问•上古天真论篇》：“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这些经文表明“肝主筋”“肝生筋”是因为肝之精气能“养筋”，但肝之精气亦赖肝血所养，所以肝主筋作 用是建立在肝藏血的基础之上。

　　接下来就可分析“罢极”-魂-筋-血气的关系。“罢极”当作“疲劳”解，有形体疲劳和神志疲劳，形体疲劳与筋相关，成语有“力尽筋疲”之语。而神志疲劳则与魂有关，《庄子•刻意》云：“其神纯粹，其魂不罢”， 故有“魂罢”之说。

　　肝有藏血之功，血藏于肝、滋养肝则可产生魂之类的神志活动。魂的内涵可有内在的谋虑等思维意识活动和外在的志怒等情感活动。若藏血功能失调，则可致魂 疲， 常可出现精神萎靡、厌烦、焦虑，烦躁、失眠、多梦等表现。筋为肝所主，为气血所养，“肝藏血”功能正常，则肝之精气充盈，才能“淫气于筋”，筋得其养，肢 体运动灵活，强健敏捷。若藏血功能失调，则筋力就会减退，常可表现为四肢倦怠乏力、举动缓弱。

　　从上述分析我们知道肝的功能为“藏血、藏魂、主筋”而藏魂与主筋又依赖于藏血，若藏血功能失调，则可出现魂罢、筋罢。因而，“罢极”虽然不是肝的生理 功能，但它可以反映出肝的生理状态，因此，与肝的生理密切相关。“罢极”源于肝的藏血功能失调，故称肝为罢极之本。杨鹏举将“罢极”解为“正确分析”纯属 牵强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