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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篇 复杂性理论(5)— 考夫曼的《自动催化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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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31 12:45: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111篇  复杂性理论(5)— 考夫曼的《自动催化组》
作者:
中国医药信息学会北京分会后现代理论医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杨鸿智
《说明》:
1  资料来源:《复杂》,作者是米歇尔.沃尔德罗普,由陈玲译。
2  现在我将《复杂》书中对事物复杂性的论述分几篇文章贴出来。自然科学对复杂性的研究还处在初期阶段,还没有总结出几个抽象的定理,大多数是在对复杂事物进行描述。我认为《复杂》这本书对复杂性的描述比较通俗易懂,所以我希望网友能够从这些描述中对复杂性有一个感性的认识。原书的写法是西方语言的典型方法,有些中国人不习惯,通过我的摘录,变成中国人习惯的说法,可能有利于大家的理解和接受。
3  摘录中的标题是我加的,为了理解方便。

一  自组织能力是物质世界出现新生事物的内在的创造力
听考夫曼谈论秩序就像听用数学、逻辑和科学语言谈论某种原始的玄学。对考夫曼来说,秩序就是对人类存在的奥秘的回答,它解释了在这个似乎是被偶然因素、混乱和盲目的自然法则所支配的宇宙里,我们怎么会作为有生命的、会思考的生物出现并存在的。对考夫曼来说,秩序告诉我们,人类确实是大自然的偶然产物,但又不仅仅只是偶然的产物。确实,考夫曼总是急忙补充说,达尔文完全正确:人类和所有其他生命体无疑都是四十亿年随机变化、随机灾难和随机生存竞争的产物。我们人类并不是上帝的发明,或太空外来人。但他会同时强调说,达尔文的自然选择法也并不是人类存在的故事的全部。达尔文并不知道事物存在自组织的力量,即:将自己组织成日益复杂的系统的持续力量,尽管事物也像热力学第二定律所描述的那样,同时也存在永远趋于解体的持续力量。达尔文也并不知道,秩序和自组的力量创造了有生命的系统,就像创造了雪花这种形式,或一锅沸腾的汤的热汤分子对流的现象。所以考夫曼宣称,生命的故事确实是一个偶然现象和偶然事件编织而成的故事,但这也是一个关于秩序的故事:它表现了一种融于大自然的经纬之中的深刻的、内在的创造力。
二  细胞差别是怎样形成的
单个的受精卵能够分裂,变成不同的神经细胞,肌肉细胞和肝脏细胞,以及上百种不同的细胞,这个过程精确到万无一失。奇怪的不是生而缺憾的悲剧常有发生,而是大多数新生命一出生就完美无缺。这至今仍然是生物学中最美丽的奥秘之一。
从1961年一直到1963年,雅各布和莫纳德刚发表了他们关于遗传回路的一系列论文。这项工作使他们后来获得了诺贝尔奖。而考夫曼很快就读到了他们的观点。他们论述说,任何细胞都包含着几个“调节”基因,这些调节基因就像开关一样,能够打开或关闭其他基因。“他们的研究成为所有生物学家的启示录。如果基因能够相互打开和关闭,那么就会有遗传回路。在某种意义,基因组就会是一种生化计算机。正是整个系统的这种计算机行为,即有秩序的行为,以某种方式决定了细胞之间的差别。”但问题是,这些细胞差别是怎样形成的呢?考夫曼说,其实,大多数研究人员曾经(在这点上,甚至到现在)都并不过于为这个问题操心。他们谈论着细胞的“发育程式”,仿佛DNA计算机真的像IBM主机执行用FORTRAN语言编写的程序一样执行遗传指令:一步一步地逐条执行。更有甚者,他们好像相信这些遗传指令是精确无误的组织,就像任何人编写的计算矾代码一样被自然选择法完全排除了误差。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呢?遗传程序中的最微小的错误都会导致一个发育中的细胞的癌变,或可以将之完全置于死地。这就是为什么成百的分子基因学家早就开始在实验室里努力译解精确无误的生化机制,研究在这个生化机制中基因A是如何打开基因B的,基因C、D、E的活动又是如何影响整个开关过程的。他们认为,一切都在这些细节之中。但考夫曼越是思考这幅图景就越是发现,细胞差别是怎样形成的这个问题正赫然耸立于眼前。基因组就像计算机,很好,但它又完全不是IBM公司生产的计算机。他发现,在一个真正的细胞里,许许多多的调节基因可以同时作用。所以,基因组电脑不像人类制造的计算机那样逐步执行指令,而是同步地、平行地执行大多数,或所有的遗传指令。他推理,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重要的不在于是否这个调节基因精确地按照界定好的顺序激活了那个调节基因。而是这个基因组作为一个整体,是否能够安顿下来,将活性基因组合成一个稳定的、自我连贯的形态。调节基因最多也许能经历两个、三个或四个不同构型的循环,总之数目不多,否则细胞就会到处乱串,基因随机地相互开闭,陷于混乱状态。当然,肝脏细胞内活性基因的形态与肌肉细胞或脑细胞内的活性基因形态会非常不同。但考夫曼想,也许这正是重要之处。单个的基因组能够有许多稳定的行为形式这一事实,也许正是发育过程中能够产生许多不同细胞类型的致因。
人们都心照不宣地假设,细节就是一切。考夫曼对此感到十分困惑。他知道,生物分子的细节显然是十分重要的。但如果基因组必须被组合和调整到尽善尽美才能发挥作用,那它怎么会从随机的试验和进化的错误中诞生呢?这就像老老实实地洗一整副牌,却拿到一手的黑桃一样: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种可能性不大。“这感觉就不对。”他说。“别指望上帝或自然选择法会做到这一步。如果我们只能用大量详尽的、自然选择过程中未必能发生的细节来解释生物的秩序,如果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从一开始都经历过艰难的挣扎,那我们今天就不会存在于此了。只有足够的宇宙空间和时间上的机遇并不能产生这一切。”
事情肯定不止于此。他想。“不知为什么,我想证明秩序是最初就出现的,并不是后天置入和演化出来的。我有意识地要证明,在遗传调节系统中,秩序是天然而成的,带有不可避免的性质。秩序以某种方式自由地存在于事物之中,它是自动形成的。”他推测到,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生命的这个自动而自组的特征就正好和自然选择法背道而驰。根据达尔文的描述,任何一种生物体的精确的遗传详况都是随机演变和自然选择的产物。但生命本身的自组,即秩序,却具有更深刻、更根本的含义。秩序纯粹地产生于网络结构,而不是产生于细节。


三  计算机模拟基因网络
考夫曼认为,寻找到答案的唯一方法就是洗牌,拿出一组完全典型的遗传回路,看看它们究竟会不会产生出稳定的构型。“所以我立刻就想到,如果把几千个基因随机地连挂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呢?它们会产生什么效果?”
现在他知道他该如何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在牛津学过神经回路,他知道,真正的基因当然会相当复杂,但至少雅各布和莫纳德已经告诉过我们了,调节基因基本上只是开关。而一个开关的本质就是来回于两种状态之间:激活的状态和熄灭的状态。考夫曼喜欢把它们想成是电灯泡(开或关),或想成是一个逻辑状态(真的或假的)。但他觉得不管把它们想成是什么意象,却正是这种开或关的行为形成了调节基因的本质。剩下的只是相互作用的基因网络的问题了。起初,他发现遗传回路使他感到非常困惑。他懂得很多抽象逻辑,但却几乎没有数学知识。他在图书馆找到的计算机教科书对他几乎毫无帮助。“当时,自动机理论早已建立,这个理论所论述的就是逻辑开关网络。这些书告诉我如何合成一个能够发挥作用的系统,或复杂自动机功能的一般限制何在。但我感兴趣的是复杂系统的自然法则。秩序从何而来?当时没人思考这些问题。当然只是据我所知是没人思考这些问题。”很快他就发现,如果每一个基因都被许多其它基因所控制,使基因网络变得像一盘意大利面条一样稠密地纠缠在一起,那么整个系统就会猛烈动荡,陷于混乱局面。就拿电灯泡来比喻,那就会像一个巨大的拉斯维加斯广告牌线路错乱了,上面所有的灯光都乱闪一气,完全没有秩序。
考夫曼同样想到,如果每个基因最多只被另外一个基因控制,基因网络非常稀松地连接,那么,网络的行为模式就过于简单了。这就会像一个广告牌上大多数灯泡都只会像没有头脑的夜总会频闪灯光那样枯燥地开开关关。而那不是考夫曼想象的秩序。他想要的遗传灯泡是能够将自己组织成有趣的行为形式,就像随风摇曳的棕榈树或翩翩起舞的火烈鸟一样。另外,他知道非常稀松地连接的网络是不现实的:雅各布和莫纳德已经证明了,真正的基因通常都受控于好几个别的基因(今天,我们知道典型的数额是两个到十个)。所以考夫曼就取其中间数。这样的网格连接既不十分稠密,也不十分稀疏。在实际操作上,为了让事情更简单些,他取每个基因只有两条输入的网络。他发现了隐含着特殊意义的现象。他早就知道,稠密连接的网络会非常敏感:如果你深入进去,调节任何一个基因的状态,比方说,从打开的状态调节到关闭的状态,那就会引发雪崩现象,导致网络像瀑布一样无止无休地来回翻滚。这就是为什么稠密相连的网络总是趋于混乱状态的原因。它们永远不可能安顿下来,但在只有两个输入的网络中,考夫曼发现,开关一个基因并不会引起连续扩散的变化波动。在大多数情况下,被触及的基因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事实上,只要基因活动的两种形态相差不是很大,它们就会趋于会聚。“事情变得简单了。我能够看见电灯泡趋于进入开或关的状态。”考夫曼说。换句话说,两条输入的网络就像一盏灯光一样随意闪烁,却又总是能够自己组织成火烈鸟或香槟酒杯图案的广告牌。
关于这项工作的好消息是,两条输入的网络好像总是能够很快地稳定下来。在最好的情况下,它们能够在几种不同状态中循环往复。这正是一个稳定细胞的状况。关于这项工作的坏消息是,他并不知道他做的两条输入的模型和真正的遗传调节网络有什么相干。真实细胞中的真实网络包含了几万个基因,而考夫曼用铅笔和纸画的网络在达到不过五个或六个基因时就已经容纳不下了。要追踪一个包含七个基因的网络的所有可能的状态和状态的转变情况,意味着要填满128×14的矩阵。如果要做一个包含八个基因的网络,就要求把这个矩阵扩大一倍,并以此类推。“而手工操作导致误差的机率简直大得无可避免。”考夫曼说。“我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的七个基因的网络,简直无法忍受要画包含八个基因的网络图的念头。”
在决定让计算机代劳后,考夫曼发誓要全力以赴:他要模拟包含一百个基因的网络。回想起这件事时,他笑了。好在当时他并不完全知道他在做什么。让我们这么想一下:单个的一个基因只能有两种状态:开或关。但包含两个基因的网络就可以有2×2,或者说,四种状态:开——开、开——关、关——开、关——关。一个包含三个基因的网络就可以有2×2×2,或8种状态,依此类推。这样,在一个包含100条基因的网络里可能出现的状态就是2的100次方,也就是相当于100万兆兆,也就是1的后面跟着30个零。考夫曼说,这就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从原则上说,没有理由说明为什么他模拟的网络不能够随机漫游于这个空间之内。他是故意让他们随机连接的,而这将意味,他的关于细胞循环的想法根本没有希望得到证实:计算机必须经过100万兆兆的状态转变后才会出现重复的情况。这将把是各种状态都持过一遍的细胞循环,这个过程无边无际到了超过想象力。考夫曼说:“如果计算机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需要万分之一秒,则让计算机运转100万兆兆微秒,就要花比宇宙历史漫长几十亿倍的时间。我根本不可能在读医学院期间完成这个实验!”光是付计算机的上机费,就足以让考夫曼在从医学院毕业之前就破产。但幸运的是,考夫曼当时并没有做这个运算。在一位对他帮助颇大的计算机中心编程员的帮助下,他的包含100个基因的两条输入的模拟网络编码后,就轻松地将一堆打了孔的卡片交给了前台。十分钟以后,结果就出来了,打在了宽幅报表纸上。这结果正像他所期待的那样,表明网络很快就稳定地安顿在有秩序的状态之中,大多数基因只固定在开或关的状态,其它基因在几种不同的形态间循环。这些形态看上去当然不像火烈鸟或任何可以辨认的东西。如果这个包含了一百个基因的网络是一个有一百个电灯泡的拉斯维加斯广告牌的话,则这些有秩序的状态看上去就像振动不停的斑驳图案。但它们确实存在,而且非常稳定。
“这简直太令人激动了!”考夫曼说。“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觉得我的这个发现具有很深远的意义。它不是任何人能够凭直觉臆想出来的。”两条输入的网络并不是在100万兆兆种状态中漫游,而是很快就移入这个空间的一个极小的角落滞留了下来。“它安顿了下来,在五个、六个、七个,或更多的状态中,典型的是在大约十种状态中倘佯、循环,形成惊人的高度秩序!我简直就被这个结果震惊了。”
    他想,根据他模拟的模型,一个很显然的推断就是,真正的基因网络必须是疏松地相互连接的。稠密连接的基因网络似乎无法在稳定的循环之中安顿下来。他并不指望真正的基因网络全都像他模拟的基因网络一样都只是两条输入。大自然从来就不是这么规范的。但他的计算机模拟和他所有的计算使他认识到,从某种统计学意义上来说,基因网络只能是稀疏相连的。当你观察数据,就会发现真正的基因网络似乎就像模拟的那样稀疏。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展得还不错。另一个对理论的测验是观察一个含有一组调节基因的特定的生物体,弄清楚它能够产生多少细胞类型。当然,考夫曼还处于专门研究基因网络的典型行为表现的阶段,还说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但他肯定可以从统计上观察到与之相关的内容。他一直有这样一个假设:一个细胞类型会呼应它所属于的稳定状态的循环,所以他的模拟越做越大。他一直跟踪了解,随着网络模拟规模越来越大,到底会出现多少状态的循环。当他做到对包含四百至五百个基因的网络进行模拟这一步时,他得出的结论是,循环的次数大致相当于网络内基因数的平方根:生物体中细胞类型的数额确实大致相当于该生物体中基因数的平方根。
在网络的统计特征的研究上他并非是孤军奋战。比如,1952年,英格兰神经生理学家罗斯·阿什贝(Ross Ashby)在他出版的《脑之设计》(Design for a Brain)这本书中就思考了同样的问题。考夫曼说:“他探索的是复杂网络的普遍性,提出了一个与我的问题相似的问题,但我却对此一无所知。当我一发现这件事就立即与他取得了联系。”同时,考夫曼发现自己在研究基因网络的同时,还对物理学和应用数学做出了一些最前沿的拓展。他的基因调节网络动力结果变成了被物理学家们称之为“非线性动力”的一个特例。从非线性这个角度来看,很容易就能明白为什么稀疏连接的网络能够这么容易就自组成稳定的循环:从数学角度来说,它们的行为就相当于落在河谷周围山坡上的所有雨水都会流入河谷最底部的湖里。在所有可能的网络行为空间里,稳定的循环就像盆一样,或者就像物理学家所说的“吸引子”。
经过对基因网络六年的艰苦研究,考夫曼满意地感到他终于能如此完美地了解其中的奥秘。但他仍然禁不住地感到,这里面还缺了点什么。基因调节网络的自组之说当然非常好,但是在分子这个层面,基因活动依存于核糖核酸(RNA)和脱氧核糖核酸(DNA)这些复杂、精致的分子之山。而RNA和DNA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四  涌现——“秩序”和“杂乱”是同一回事
当他们沿路散步,攀爬修道院周围的山坡时,阿瑟情不自禁地被考夫曼关于秩序和自组织的概念所吸引住了。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考夫曼用“秩序”这个词时,明显和阿瑟所用的“杂乱”是同一回事——也就是涌现,即,复杂性系统永不停息地把自己组织成各种形态的趋向。但是当时,考夫曼用了一个恰好相反的词却并不令人感到吃惊。他正好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得出这个概念的。阿瑟谈论“混乱”,是因为他是从冰封而抽象的经济均衡的世界入手的,在这个世界里,人们认为市场规律像物理学规律一样可以精确地决定一切。考夫曼谈论“秩序”,是因为他是从杂乱而偶然的达尔文世界入手的。在达尔文的世界里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只有意外事件和自然选择。虽然他们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出发的,但基本上却达到了一个同样的位置。考夫曼同样也被阿瑟的报酬递增率概念所吸引、所困惑了。“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个概念在经济学上还是新的,而生物学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和正反馈打交道。”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新古典经济学世界的观点有多么停滞僵化。但使他更感兴趣的是,阿瑟开始问他另一个正引他入迷的经济学问题:技术变迁。往轻了说,这个问题也早已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政治议题。你可以从任何一份你随手翻阅的报纸或杂志上感受到这种潜在的焦虑:美国还有竞争能力吗?我们是怎样丧失了神话般的美国创造力、丧失了老一辈美国佬的技能的?日本人是不是会一个产业一个产业地把我们挤出局?
这都是些切入要害的问题。关键是,正如阿瑟向考夫曼解释的那样,经济学家回答不了这些问题,起码从最基本的理论上,经济学对此无解。技术发展的整个动力就像是一个黑匣子。“直到十五年或二十年之前,大家在意识上仍然认为,技术只是随机地从天而降的,人类是根据天书的蓝图出现了生产钢铁、制造硅片、或产生其它任何这类东西的技术。这些技术由托马斯·爱迪森这样的聪明人发明出来。这些聪明人躺在浴盆里时灵感从天而至,所以就能在上天绘制的蓝图上加上一页。”其实严格地说,技术根本就不属于经济学范畴。技术是外来的,被非经济的进程神奇地分娩出来的。最近,人们做了大量的研究,用模拟来证明技术是内在孕育而生的,这意味着,技术是由经济系统内部产生的。但这通常意味着技术是研究和发展投资的结果,几乎就像一件商品一样。虽然阿瑟认为这个观点包含了一定的真相,但他仍然不认为这是事情的本质。他对考夫曼说,当你观察与经济学理论背道而驰的经济历史时,你会发现,技术完全不像一件商品,而更像是一个不断演化的生态系统。“特别是,技术发明绝少是在真空中产生。比如说,激光打印机基本上是静电印刷机,就是一个激光装置和计算机线路来告诉静电滚筒在哪儿印刷。所以,只有当我们有了计算机技术、激光技术和静电复印技术后,激光打印机才有可能被发明出来。但也是只有人们需要精巧、高速的打印机,激光打印机才会被发明出来。”
总之,技术形成了一个高度相互关联的网,或用考夫曼的话来说,是一个网络。更有甚者,这些技术之网具有高度的动力,并且很不稳定。技术似乎可以像生物一样发展演化,就像激光打印机产生了桌面排印系统软件,而桌面排印系统软件又为图形处理程序打开了一个天地。阿瑟说:“技术A、B和C也许会引发技术D的可能性,并依此类推下去。这样就形成了可能性技术之网,多种技术在这张网中相互全面渗透,共同发展,产生出越来越多的技术上的可能性。就这样,经济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且,这些技术之网就像生物生态系统一样会经历演化创造的爆发期和大面积的灭绝期。比方说,汽车这样的新技术取代了以马代步的旧技术,而随着以马代步方式的消逝,铁匠铺、快速马车、水槽、马厩、养马人等也消失了,依存于以马代步方式的整个技术子系统突然就崩溃了,就像经济学家约索夫·熊彼得曾经称为“毁灭的飓风”那样。随着汽车的出现,铺设完好的道路、加油站、快餐厅、汽车旅店、交通法院、交通警察和交通指示灯也纷纷出现了。新的商品和新的服务设施开始发展壮大,每一项新内容的插入都是因为以前出现的商品和服务设施为它们开辟了空间。
阿瑟说,确实,这个过程是他所指的报酬递增率的一个绝好的范例:每当一项新技术为其它商品和服务开辟了合适的空间时,进入这个新的空间的人就会在极大的诱惑下尽力帮助这项技术的发展和繁荣。更有甚者,这个进程正是锁定现象背后的主要驱动力:一个特定的技术能够提供给依附于它的其它技术的新空间越大,就越难以改变这种技术发展的方向,除非有一种较之强得多的技术出现。阿瑟解释说,这个技术之网的概念与他对新经济学的想象非常接近。但问题是,他发展的数学方法只适宜于一次对一项技术的发展进行观察。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类似网络性的模拟,就像考夫曼开发的那种一样。所以他问考夫曼:“你能做一种模拟,让刚被发明的技术就像打开的开关一样,也许……?”考夫曼目瞪口呆地听他说完这一切。他能吗?阿瑟刚才用完全不同的语言所描述的一切正是考夫曼这十五年来一直在研究的问题。默想了几分钟之后,考夫曼就开始向阿瑟解释为什么技术变化的过程就像生命的起源一样。

五  生命的起源——自动催化组
生命究竟是怎样起源的呢?根据生物学教科书上的正统理论,生命的起源相当直接。DNA、RNA、蛋白质、多糖类和形成生命的其他分子于几十亿年前在某个温暖的小池塘中形成。当时,像氨基酸这类简单的分子建设砖块在初始的气候环境中要经过不断积聚。事实上,在1953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哈罗德·尤瑞和他的研究生史丹勒·米勒用实验证明,最初由甲烷、氨和其它类似的东西形成的氛围可以自发地产生这样的建设砖块。所需要的只是偶然的闪电来提供产生化学反应的能量。这个理论又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简单的混合物就开始聚集于池塘和湖水,经过更进一步的化学反应,变得越来越复杂,最终就会产生一群分子,包括DNA双螺旋结构和(或)它的单结构表兄弟RNA。它们都具有自我繁殖的能力,而当自我繁殖一经产生,其余的一切就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了。常规生物学理论大致上就是这样说的。
但考夫曼不买这个帐。就先拿一件事来说,大多数生物分子的结构都非常庞大。比如说,合成一个单个的蛋白分子要精确有序地聚集几百个氨基酸建设砖块。这在一个具备所有最先进的生化技术的现代实验室里都非常难以实现。蛋白分子又怎么能够在一个池塘中自我形成呢?许多人都试图测算出发生这种情况的偶然性会有多大,然而他们得到的结论基本上都差不多:如果生物分子的形成真是随机的,那么你得等上比宇宙形成还要长得多的时间才可能等到一个有用的蛋白质分子的形成,就更别设想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等到无数蛋白质、糖类、脂肪和氨基酸的形成,从而组合成一个完全可以起作用的细胞了。即使你假设在人的观察力所能及的宇宙中几百万的星系中以兆计的星球中,都有像地球这样拥有温暖的海洋和气候的行星存在,在任何这些行星上出现生命的可能性仍然是微乎其微的。如果生命的起源真的是一个随机的结果,那生命的起源可就真是个奇迹了。
更具体些说,考夫曼不能苟同标准的生物学理论是因为,这个理论将生命的起源与DNA的出现等同了起来。对考夫曼来说,将生命的起源基于如此复杂的东西之上显然是不合理的。DNA双螺旋结构能够自我复制,当然,但关键是,这种自我复制的能力在于它能够展开自己的双螺旋结构,并进行自我拷贝。更进一步的是,在现在的细胞中,这个过程还有赖于一群扮演各种协助角色的特殊蛋白质分子。所有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在一个池塘里呢?考夫曼说:“我产生了一种就像当年非要一探基因调节网络究竟是否存在秩序那样的冲动。在DNA中存在某种非常奇妙的东西,生命的起源正是有赖于这样一种特殊的东西,我简直不希望这是真的。我这样对自己说:‘如果上帝赋予了氮另外一种化合价呢?(在DNA分子中充满了氮原子)如果是这样的话,生命有可能出现吗?’对我来说,生命的起源竟然处在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点上,这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
但考夫曼又想,谁说生命的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DNA呢?从这点来说,谁说生命的起源是一个随机的结果了?也许还有另外的产生自我复制系统的途径,一种能够允许有生命的系统依靠自己的努力,从简单的化合反应逐步发展成为生命的方式。
好吧,现在来想象一下初始原汤的情形吧,里面有那些微小的氨基酸、糖类等物质。很明显,你不能指望它们会自己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细胞。但你起码可以指望它们会产生一些随机的相互作用,事实上,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止它们这样相互作用。虽然随机作用不会产生任何奇妙的东西,但它们能够产生较大数量的具有短链和分叉的小分子。目前这个事实虽然并不能增大生命起源的可能性,但考夫曼想,假设,仅仅是假设,有一些飘浮在初始原汤中的小分子能够起到“接触剂”的作用,就像是极其微小的媒人。化学家常常能够发现这样的物质:一个接触剂分子在四处周游时粘上了其它两个分子,把它们撮合到一起,这样就使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融合发展得更快一些。然后,接触剂又放开了这对“新婚夫妻”,转而把另外两个分子撮合到了一起,就这样一直发展下去。化学家也非常熟悉很多像刀斧手一样的接触剂分子,它们侧身挨上一个又一个的分子,然后把它们切割开。接触剂的这两种作用使它们成为现代化学工业的支柱。比如像汽油、塑料、染料、药品等,没有接触剂,所有这些产品几乎都不可能出现。
考夫曼想,好吧,现在来想象一下在初始原汤中有一些A分子忙着催化另一个B分子的形成。既然第一个分子是随机形成的,它的接触与催化功能也许并不十分有效,然而它并不一定要十分高效。但即使是一个效能微弱的接触剂都能使B分子的形成要远比另外途径快得多。考夫曼想,现在,让我们假设分子B本身具有微弱的接触催化功能,这样它就能催化一些分子C的产生。假设分子C也可以起到接触催化作用,并依此类推下去。他推测,如果初始原汤的池塘够大的话,如果池塘里的各种分子多得足够开始发生相互作用的话,那么,在事情发展的某个阶段,也许完全可能产生出已经完成了整个圆圈,又开始去接触催化分子A的分子Z。但这样就有了更多的分子A,这意味着有了更多的接触催化剂,可供加强分子B的形成,而更多的分子B反过来又可供加强分子C的形成,这样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
换句话说,考夫曼认识到,如果初始原汤中的条件成熟的话,你就完全不用等待随机作用的结果了。初始原汤中的混合物会形成一个连贯的、自我强化的相互作用网。更进一步的是,这个网中的每一个分子能够接触和催化这个网中其他分子的形成,这样,较之网外的分子,网内所有的分子都会稳定地得到越来越大的发展。总之,从整体来看,这个网能够催化自我的形成。它会成为一个“自动催化组”。当考夫曼认识到这一切时产生了一种敬畏感。在这里,秩序再一次出现了,这是自由存在的秩序。秩序自然地产生于物理学和化学的法则之中。秩序从分子的混沌之中自发地浮现出来,宣布自己是一个发展的系统。这个想法美妙得不可思议。


六  自动催化组是有生命的
但这就是生命吗?不。考夫曼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我们今天所了解的生命。一个自动催化组没有DNA、没有基因码、也没有细胞膜。事实上,除了一群飘浮在原始池塘中的分子之外,它并非真正独立地存在。如果当时地球大气圈之外有一个达尔文凑巧经过,他(或它)都很难察觉到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任何一个特定的参与这个自动催化组的分子看上去与其它分子都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无法在任何一个自动催化组中发现事情的本质,事情的本质存在于这个自动催化组的整体动力上:它的集体行为。然而,考夫曼想,从更深一层的意义上来说,自动催化组也许是有生命的,它能够呈现出某种非常明显的生命特征。比如说,它能够发展。而且从原则上说,没有理由认为这样的自动催化组为什么不能是开放性的,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出越来越多的、变得日趋复杂的分子。这样的自动催化组甚至具有一种新陈代谢的功能:分子网络能够稳定地把飘浮在整个初始原汤中的氨基酸和其它形式的分子作为“食品”分子来供应,把它们粘合在一起,将这个自动催化组变成更加复杂的混合体。自动催化组甚至能够显示出原始的自我繁殖方式:如果一个自动催化组凑巧从一个小池塘溅洒到一个相邻的池塘,比方说是在一次洪水泛滥中,那么,溅入相邻池塘中的自动催化组会立即开始在新的环境中发展。当然,如果这个池塘内早有另外的自动催化组存在了,那么这两组就会为资源而展开竞争。考夫曼意识到,这样就直接给自然选择敞开了门户,由自然选择来扬弃和优化这些自动催化组。我们很容易想象出这样一个自然选择的过程。对环境变化更能适应,或拥有更有效的接触催化效果的,更善于产生相互作用的,或拥有更复杂、更精致分子的自动催化组通过自然选择被保留了下来。最后,事实上你可以想象得出来,扬弃的过程产生了DNA和其他所有的物质。关键在于先要形成一个能够存活和自我繁殖的实体。在这之后,进化就能够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好吧,他承认这是假设,是在许多如果上再加上许多如果。但对考夫曼来说,这个自动催化组的故事与他所听到的最善辞令的生命起源的解释是背道而驰的。如果他的假设是真的话,那就意味着,生命的起源并不需要等待某种荒唐而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来产生一组极其复杂的分子。这意味着,生命确实可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从非常简单的分子发育进入存在。这也意味着,生命并不是一个随机的偶然事件,而是大自然自我组织的、持续强制力的某种表现。考夫曼对这一研究简直就鬼迷心窍了。他立即投入了计算和用计算机对随机网络进行模拟,重复他在柏克莱所做的实验:他希望了解自动催化组的自然规律。好吧,就算你并不知道当时究竟有什么样的混合物和什么样的化合反应,但你起码可以想象它们的可能性。自动催化组的形成完全是一个没有可能的事吗?抑或它的形成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让我们来看看数据吧。假设有少数几种“食品”分子,比如像氨基酸这类东西,假设在初始原汤中,这些分子开始相互聚合,形成聚合物之链。用这种方式能够聚合多少种聚合物?这些聚合物之间得发生多少相互作用才能形成一个相互作用的大网?如果形成了这样一个相互作用的大网,那么,在自闭后形成一个自动催化组的可能性有多大?
“当我整个想了一遍后,我发现事情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显而易见了,相互作用的次数会大于聚合物的数额。这样,在达到每一个聚合物都能够发生一个催化反应这个固定的可能性时,就会达到某种相互自动催化的复杂阶段。换句话说,这就像他的基因网络:如果原始初汤超越了复杂的界线,它就会经历这种滑稽的阶段变化,即相变。那么自动催化组的出现就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了。在内容足够丰富的初始原汤中,自动催化组只能是这样形成,生命从初始原汤之中自发地粘合催化而出。”
更有甚者,自动催化组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来进化,就像经济那样,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展越复杂。这正是最令考夫曼着迷之处。如果发明是老技术的新结合,那么,随着我们有越来越多的可供利用的老技术,可能性发明的数额就会急剧增加。他认为,事实上,事物一旦超越了某种复杂性的临界点,就会出现一种类似他在自动催化组中发现的相变。而在复杂性临界点之下,一些国家仅仅依存于少数几种工业生产上,这些国家的经济也趋于脆弱和停滞。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你向这个国家注入多少投资都没有用。“如果你一味地只是出产香蕉,那么,除了出产更多的香蕉之外,你就别无它望了。”但如果一个国家开始努力朝多样化方向发展,将经济的复杂程度增至超越临界点,那这个国家就会进入一个发展和发明的爆发性阶段——就是一些经济学家称之为的“经济起飞”阶段。
考夫曼告诉阿瑟,相变的存在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贸易对经济的繁荣如此重要。假设有两个不同的国家,每一个国家的发展都介于临界点之下,这两个国家的经济就会毫无起色。但假设这两个国家开始做贸易,它们各自的经济就会进入相互依存阶段,形成了一个较为复杂的更大的经济体系。“我相信这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能够形成联合的经济体系,从而超越临界点,使经济爆发般地向外扩展。”
最后一点,一个自动催化组完全能够像经济体系一样经历进化过程中的繁荣期和衰落期。将一种新的分子注入到初始原汤中,往往能够彻底改变旧有的自动催化组的结构,这和以马代步的方式被汽车的出现所代替时,经济体系发生了改变是一个道理。这正是自动催化论真正吸引阿瑟之处。就像他初次读到分子生物学时那样,自动催化论中的这个相同的特点使他心驰神往:骚乱和变化、以及一些严重的后果都起源于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在这些现象之后藏着意义深远的自然法则。
在自动催化研究领域考夫曼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几年前,柏克莱诺贝尔奖得主麦尔文·卡尔文(Melvin Calvin)在他1969年出版的《化学演变》这本书中描述了他所探测的有关生命起源的几个不同的自动催化情形。与此同时,德国的奥托·罗斯勒(Otto Roseeler)、曼弗莱德·艾根(Manfred Eigen)也在独立地进行自动催化方面的探索。艾根甚至已经能够用RNA分子在实验室证明一个自动催化循环的形式。但还没有人能够证明自动催化组是如何在米勒-尤雷的初始原汤中从简单的分子中浮现出来的。这个悬而未决的学说似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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