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马王堆医书中性医学文献概论

杏林奇葩

马王堆医书中性医学文献概论
王立
主题词＠中医性医学 马王堆出土文物
马王堆医书共14种，其中《十问》、《天下至道谈》、《合阴阳》为性医学专著，《养生方》、《杂疗方》和《胎产书》含有大量性医学内容。这批文献皆不见传世，它的出土，填补了中国汉以前性医学文献的空白，也为中国性医学研究提供了极其珍贵的资料。
1．现存最早的性医学文献
性知识在中国古代称之为房中术，源起很早，先秦或起源于先秦的许多文物古籍中，对当时人们的性活动和性知识进行了描绘、描述或论述，其中有的已相当精确、细致和科学，但皆流于分散。
西汉班固所撰《汉书·艺文志》首次记载有这方面专著。在其“方技略”中，列有医经、经方、房中、神仙4类书目，其中房中的8部（家），书目为《容成阴道》、《务成子阴道》、《汤盘庚阴道》、《尧舜阴道》、《天老杂子阴道》、《天一阴道》、《黄帝三王养阳方》、《三家内房有子方》。这些书早已失传，也不见于后世书目，但它表明，远在西汉早期，中国就有了关于性科学的专著，归属于医学范畴，并且占有较大的比重。
其后，《隋书·经籍志》中载有房中专著11种，除去重复书名，实为8种。《旧唐书·经籍志》中载有2种。这些书也皆失传。但日人丹波康赖的《医心方》（982年）中辑录了不少唐代以前的房中著作，一般认为此即隋唐书目中的房中类著作。清末叶德辉又从中析出《素女经》并《玄女经》、《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和《素女方》（从《外台秘要》中辑出），一并收入其《双梅景阐闇丛书》。是为马工堆医书出上前现存最早的性医学专著。
由于许多中国古书往往有一个漫长的成书过程，且又常常托名远古，更增加了对精确断定成书年代的难度，故有的研究著作将《医心方》中的性医学文献上推至秦代以前。这就有必要说明，马王堆医书中的性医学文献与《医心方》中性医学文献著作的先后问题。下述理由可以认为前者早于后者：（1）马王堆墓葬在西汉刘向、刘歆父子之前，班固的《汉书·艺文志》是据刘氏父子的《七略》所载书目编就，而刘氏父于是在西汉政府向全国征集书籍的基础上编写书目的，但却未见任何收载于《医心方》中的性医学书目。（2）中国的房中之学成形于秦汉之际，兴盛在汉唐时期，这一时期应该有一批新的，也就是《医心方》中的性医学文献问世。（3）虽然马王堆医书中的性医学文献与《医心方》中的性医学文献在术语和叙述方式上极为相似，但明显可以看出后者在前者基础上发展的痕迹。
2．基本完整的性医学框架
这批性医学文献分散在6种著作中，虽内容上略有重复，但风格统一，便于从整体上对其进行分析。
《十问》以问答方式讨论了10个有关房事养主的问题。主要论述房事中应如何顺应天地阴阳的变化规律进行补养。提出“接阴之道”必须身心安定健康，并尽量做到精关坚固，从而保护性功能和健康长寿。具体叙述行房时如何做到闭精不泄。对因劳累而致性功能丧失者，指出应通过消除顾虑，加强营养，锻炼身体来恢复，而性功能的恢复又能使家庭安定和谐。《天下至道谈》首先以“天下至道”来强调房事养生保健的重要。迸而即确指出房事须经学习，从而提出了性教育问题。学习的主要内容有房事体位和技巧（十势），房事中有利于养生的要点（十修）和方法（八道），房事中男女性生理反应的表现（三诣、八动、五音、五征、十已、八观），女性外阴及阴道的十二处解剖部位。指出房事需在男女的心理、生理准备充分时方能完美。该书还解答了“七损八益”，即七种有损于人体的性行为和八种有益于人体的性行为。《合阴阳》专论行房的原则和方法，内容较《天下至道谈》更为丰富，如在对女性性反应的五征描述时，进一步指出了男性应怎样运用相应的亲昵行为。书中还阐述了一日之中男女精气各自旺盛的时刻，以及男女交合的各自适宜时机。《养生方》是一部以养生为主的方书。其中有较大篇幅涉及房中用药。治疗的病种有老年性阳痿、一般性阳痿、阴茎肿大、精液短少以及为男性治阴壮阳，为女性治阴激性等。给药的方法有服饮、外敷、药中按摩、阴道坐药、男性洗药等；该书最后还附有一幅女性外阴各部名称图。《杂疗方》为古代医方书，文字残缺较多。但可从中看出有一类被称为“内加”的壮阳药方，包括内服、外敷、药中按摩等，用以增强男性性功能；另有一类被称为“约”的壮阴药方，以阴道坐药为主，用以激发和增强女性性功能。《胎产书》是有关胎产的古医书。书中提出受孕时间在月经干净三日内，其中第一、第三两日为男，第二日为女。对妊娠期间的胎儿发育特征以及孕妇在不同月份的养胎方法作了较详细的论述，还记载有一些安胎保产求子的药方。
总括这些书中的内容，它包括下述几方面内容：（1）观念。视人为自然中的一部分，男女之间的交合为天地阴阳变化的规律。（2）宗旨与目的。有利于健康的和谐、满足的交合。（3）生理。以八动、十已、五征、五音、三诣等概念所构成的男女在房事中的生理反映。（4）解剖。男女外主殖各部位的标识。（5）行为，以八观、十势、十修、八道等概念叙述男女交合的体位与技巧。多以男性为主动的一方，但强调女性的快感。（6）孕育，指出了受孕的时间、胎儿性别的选择，以及妊娠全过程中的调养方法。（7）性功能保健与障碍的治疗，保健应注意七损八益；治疗以男性阳出和女性阴冷为主，也包括一些促进男女性功能的药物和方法，在此后的两千余年中医性医学的发展过程中，这一框架中某些部分的内容得到丰宫，但未见逾越。
3．严肃的用事指导
马王堆医书中的性医学文献以“人产而所不学者二，一日息，二日食，非此二者，无非学与服”，（《天下至道谈》）对房事应“必爱而容之，被而谋之”。（《十问》）等论述多次指出，人们应该喜爱房事，但必须加以正确指导，才能从中享受快乐，优生子女，避免损害身体。其著作的目的，就是以当时的性科学知识去指导房事。
首先，这些文献充分肯定房事是自然规律，是男女之间的正常需要，是种族繁衍的必须，不应存在任何精神压抑，故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认为：“中国古代性生活从总体上讲是一种健康的性生活，它显然没有其他许多伟大的古老文化那样有着许多病理和心理变态”。其次，将房事活动限定在男女之间，更可能是为夫妻（包括妾）之间研求房中之道以和睦关系而准备的。这一点从当时的阴阳理论中可以得解释，只有男女（阴阳）之间的交合才正常和符合自然规律。而《十问》第八问假托禹因治天下劳累而患阳痿，经治疗恢复后“家乃复宁”，表明其为家庭而作。
为使男女双方都得到最大的快乐与满足，这批文献还以较大的篇幅描述了房事中的各种生理反应和行为指导，其中有的相当细致。如虎游、蝉伏、尺蠖、麕踣、蝗蹶、猿踞、蟾蜍、兔骛、蜻蛉、鱼族（十势），就是指导男女如何摹仿这十种动物的姿态和行为进行交合。从交媾力学得知，体位和动作的经常变化，可以克服男女间，尤其是夫妻间房事的单调感觉，增加乐趣与快感。
房事快乐中还不应忘记养生，以免因此而损害身体。以当时的社会形态和认识水平，这方面的指导多是针对男性。它要求男性对于房事一要有节制，二须注意惜精。此外，更提出“七损八益”的房事养生理论和方法。七损是应该避免的对身体有害的七种憎况，即精道闭塞、虚汗外泄、精液短竭、阳痿不举、心烦意乱、勉强交接、急速泻槽等。八益指对身体有益的八种行为，即调治精气、招臻津液、掌握恰当的交接时机、蓄养精气、调和阴液、积存精气、等待精气盈满和定倾等。
房事除追求快乐外，还有实现生殖的目的，这方面的指导包括如何使女性受孕、如何选择胎儿性别和妊娠中的保养、胎教等。因囿于当时的认识水平，有些指导虽然不正确，但却说明古人已对生殖目的有了自觉追求和优生思想。
4．对几个问题的讨论
在这批文献所构成的中国性医学基本构架中，有几个对后世影响深远的重要概念和问题值得讨论。
4．1房事养生解说
现代性学以Recreation和Procreation这两个词来说明两性交配的目的：享乐和生育，然而在这批文献中一再提到在房事中的养生问题，这就易给人以错觉，即中医房事是否以养生保健为目的。
中国古代的养生滥觞于先秦时期，在“主为贵”（《十问》）的思想指导下，先秦诸子大多提出过自己的主张。这些主张可概括为“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素问·上古天真论》）也就是人应顺应自然，主动调摄以求康寿。这种思想当然会表现在同时代的房中著作中。在《十问》和《天下至道谈》中有两段内容相同的问话，即为什么性器官与人体其他器官同时产生而功能最先衰萎？古人以这种直观观察提出了房事养生问题。同时，这批文献中又有着许多房事姿态、技巧的描述，并承认房事的快乐。究其实，指的是如何使房事既能达到享乐的目的，又不损害，甚至是增进健康长寿。为此，提出了一系列房事养生的思想和方法，如节欲、惜精、进补和导引、吐纳等。这些思想和方法基本符合性保健和性卫生的要求，也一直是中医房事养生的主流。
但在其后的发展中，也出现过一些偏颇。如魏晋以降道家方士中的某些流派，将养生篡变为追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修炼房中密术，搞“三峰采战”，实为淫佚取乐，蹂躏女性，而另有少数医家将节欲绝对为禁欲，无疑都十分错误。
4．2从“玉闭”到“还精补脑”
这是两个频繁出现于历代房中著作的概念影响很大，有必要加以讨论。
玉闭，指房事时男性闭守精关而不泻。目的在于强身。这批文献中即多次出现房事应玉闭的行为指导。一般的解释停留于认为古人对精气、精液的珍惜上，古人也持同样看法。然而这批文献中又有多处赞同泄精的指导，如“能动其形，以致五声，乃入其精”。（《十间》）“治气有经，务在积精，精盈必泻，精出必补。”（《十问》）更有将这两种指导同时写出之处，如“神明之事，在于所闭，审操玉闭，神明将治。凡彼治身，务在积精，精赢必舍，精缺必补，补舍之时，精缺为之”。（《天下至道谈》）惜精之说似乎不能完全解释这种矛盾。
从这批文献对性生理反应的详细描述可以推知，当时古人也一定观察到了男性泄精后所表现出的疲倦感和不应期，很容易得出泄精使人虚弱的推论。后世《素女经》有此描述：“夫精出则身体怠倦，耳苦嘈嘈，目苦欲眠，喉咽干枯，骨节解堕，虽复暂快，终于不乐也”。但古人又认为，这种虚弱可以通过与女性长时间且感情高度和谐的交合而得到弥补。“男女嬲乐之要，务在迟久。苟能迟久，女乃大喜，亲之弟兄，爱之父母，凡能此道者，命曰天士”。（《天下至道谈》）据此，我们也可以进一步理解为什么古人会总结出那么多的房事体位、动作与技巧。所以“玉闭”不是不泄精，而是男女通过“玉闭”进行长时间的交合，在双方得到充分的性唤起，达到最佳满足时泄精，现代性学也认为：“因为对大多数男人而言，性高潮的到来将有效地终止交媾，所以控制并且计划好是相当重要的”。
此后的房中专著和医家的相关论述中，出现了一种“还精补脑”的说法。这种说法由上述“玉闭”发展而来，并被认为是房中术的极致。“房中之法十余家，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延寿，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一事耳”。（《抱朴子内篇·释滞》）其具体的做法是，当以“玉闭”法行房至“精赢”将泄时，急以左手食、中指压迫会阴部的屏翳穴，同时作深呼吸和叩齿，使精液回流于脑。其理论是中医的精髓同源说，但做法上与尿道压迫避孕法无异，即通过压迫尿道阻止精液外溢而逆向流入膀眺。这种避孕法易失败，且会引起后尿道和膀胱颈充血，产生刺激感，并发性交后尿频，同时也不符合正常性生理，容易造成精神负担而不可取。
4．3怎样看待这批文献中的房事技巧
这批文献中有许多房事技巧的叙述，包括接吻、抚摸、胸部刺激、主殖器刺激、交媾体位和动作、性欲高潮控制、房事全过程中的各种性生理反应表现、以及伴随某种性生理反应而采取的相应动作等，其详尽程度令人叹服古人观察的深入与细致。其后经几百年的发展，在隋唐房中类著作中得到进一步的丰富。如摹仿动物的10种交媾动作姿态，至《洞玄子》被发展成30种。此后这些技巧则未再见于有关的医书中，但未见不等于后世医家均持反对的态度。相反，他们大多是赞同的，在他们的书中往往只列出这些技巧的名称而不作具体叙述，是因为“辞太近亵，故不收录”。（《广嗣纪要·协期篇》）从而说明这类书籍在通过医书以外的渠道流传，这当然不如以医书的形式更有利。
房事技巧有助于克服婚姻中的单调感，使性生活更臻完美，因而是必要的，现代性知识普及中也包括这方面内容。但不可生搬硬套，因为不是每一种方法都适合所有的人，而过于谈琐与强调某些定势的变化反而使人无所适从。相反，当指出几种基本的方法而留给人们一种创意的空间，更能使性生活美妙和谐。
5结语
马王堆医书中的性医学文献是中国秦汉之际对性医学的一次全面总结。它吸收了当时诸子百家的阴阳天道观，正面探讨研究性问题，成功地构成了中医性医学框架，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中对性教育的提倡，将房事与养生紧密结合，以及通过性技巧达到男女在房事中事实上的平等，一直为后世医家所遵循，至今仍给我们以启示。
限于当时人们拥有的条件和手段，我们往往可以发现其中某些推理的错误，但在现象描述方面，已没有留下多少余地。所以中国性医学虽经两汉至隋唐的兴盛，除在内容上更显丰富外，学术上并没有重大进展。在此期间，有关房事技巧与养生关系的学问被道家方士利用，用以追求得道成仙和满足封建统治者既要纵欲，又想长生的需要，将女性沦为性工具，从而形成中国性学中的一股长期的逆流，甚至在一些受道家方士影响或本身即是道家方士的医药学家的著作中，也是精华与糟粕共存。
自宋代以后，中国性医学呈衰落之势，旧的房中著作流传受阻，新的没有出现，其主要原因自然是程、朱理学和封建礼教等社会因素扼抑所致。但从学术上看，前代在性行为研究，以及通过性行为对性心理、生理反应的观察、描述己很细致完善，也似乎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