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砍篾忙

柴胡汤

        生长在点苍山上的野生竹子叫山竹。
        三竹有三个品种：水竹、高节竹和雪竹。水竹生长在二千四百米以上的低海拔地区，高节竹生于二千八百米以上地区，雪竹生长在三千米以上的高山上。水竹表面光滑、外皮坚韧而揉软，容易剥皮，剥下的外皮就是篾子，是当地村民编制背笼、篮子、粪箕的上好材料；高节竹节子高大突起，也可剥篾子编篾具；雪竹质脆，容易折断，很难剥皮，但质最轻，一般只做扎楼竹笆的材料用，也作冲墙时的墙筋竹用，用尖枝扎扫地的笤帚。
       苍山上的森林中，到处是成丛成林、成遍的野生山竹。早在我八岁的童年时代，就随父亲上苍山砍篾子，学会砍篾子的技术后，就能独自一人上山砍篾子。在上学读书的十一年中，每年的寒暑假期，都坚持上山砍篾子，成为我上学的经济来源。假期正值阴雨绵绵的季节，几乎每天都要下一阵雨。假期一到，同学们便相约上山砍篾子，有时是十多个人同路，少时也有两三人。轿顶山、鸭子箐、花树林、大红路、驮炭大路、老黑窝铺、胡广坟、挖滑石处、干塘子、羊鼻子岭岗、大堆子、黄草坝、打雀山垭口，七个炕架，都是我们经常砍竹子的地方。人们常说：秋天的雨是在树叶子上的。山雨说来就到，在森林中，一阵浓雾笼罩下来，立即就下起雨来，雨滴落在树叶上，刷刷作响，一阵接一阵的雨，下得让人心酸。在林中行走干活，一碰到树枝，雨水就落下来，从头上滴到身上，当雨水从脖子衣领上落进后背上，就很难受，如果身体不好，脊背淋湿后，容易受寒得感冒。没过多久衣服就湿了，我们经常穿着湿衣服干活。一阵雨过后，林中的地面很滑，砍竹子过程中跌倒是常有的事。一天活干下来，就会弄得一身泥水，脚手上还常沾着血迹。有一次，我在轿顶山下边的箐边砍竹子，手里握着十多根的一捆竹子，双手用力一拖，脚踩滑了，一跤跌倒，右手正好捏在刀刃上，三个指头被砍伤，伤口深达手指的一半，顿时血流如注，一阵阵钻心般的疼痛。在同伴的帮助下，包扎好伤口，继续带伤干活，回家时仍然拉回了一千六百纰篾子。
       有一次，我们三个小伙伴到干塘子砍篾子，由于整天下雨，掌握不了时间，只顾埋头干活，当见到有一丝阳光照到林中时，已是太阳落山时分了，我们着急了，迅速捆好篾子，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奔跑，途中不敢歇乏，一直赶到欢茨坪村子里，才歇了一口气，此时天已全黑了，到了这里已是大路，即使是再黑的夜，也摸得回家。回到家里，父母已经焦急万分。打雀山是雪竹丛生的高山，这里的雪竹林很密，我们把砍到的竹子抬到林边的山梁上，进行剖竹剥篾。这里山风很大，吹得草木呼呼作响，每当下雨，狂风吹着雨滴，扑打在我们身上，寒冷刺骨。鞋子浸湿后很滑，为了防止跌倒，我经常脱了胶鞋光着脚在林中干活。从这里拉着篾捆回到家，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在剖篾子的劳动中，只是把晌午放在手边，饿极了就啃上一两口，没有坐下来吃晌午的时间，哪怕只是十多分钟，都不行，有时甚至顾不上吃，这里离家太远，最怕在山上天就黑了，这样就会摸不着走山路，因此必须有争分夺秒。在晴天，可以根据太阳在天空的位置来决定返家的时间，若是阴雨天，就只有凭经验看天色确定回家的时间了。
       有一天，才出门就遇到下大雨，我们三个小伙伴在胡广坟的山林中砍篾子，瓢泼大雨一直未停，衣服湿透后，被冷得发抖，手也被冷麻木了，但仍然坚持砍竹子，返回时还拉回家一千六百纰篾子，有几个同路但没和我在同处砍竹子的伙伴，只是空手回家，被人们传为笑谈。其实这样的天气上山干活，哪怕是大人也未能必坚持得住的。砍竹子劳动中身穿一件蓑衣，既可挡雨，坐时又能垫股，拉上篾捆时则成为垫肩背的用物，那时还没有人用得上雨衣。秋季上山干活，最渴望晴天，因为此时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竹子砍好后，选一块稍平整的场地开始剖竹，一根竹子剖成四片，就叫“四丫篾”，若再削去篾芯，就是“软篾”。取一根粗且直的竹子，用手一排，长度是五尺，再加中指一拃，便是六尺，用于丈量竹子长度的这根竹子，被人们叫做“比棍”。将五十根一捆竹子量出六尺长，截断，先将竹子的根端用刀子砍开横竖约五六寸深的两个口子，再用剖竹的工具（用篾圈与十字交岔的两段竹子做成）剖成二百纰篾子，扎成一小把，最后将小把把子扎成一个大捆，用软篾捆扎三道，叫在中间这道上插一根一端砍扁的木棒，叫“挑子”，木棒用于拖着挑子走，叫“打狼棒”。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大概是我们的前辈在砍篾子时，到天快黑时甚至天黑后才下山回家，砍一根木棒做防野兽袭击用的工具吧。我初次和父亲上山砍竹子的时候，认识了打狼棒，但父亲也不知道来历。
      生产队时，四丫篾一直是卖二元四角钱一千纰，是将篾子交给队上，得到几分工分，土地承包后，砍到的篾子能自家卖了。一天能砍到两千多纰篾子，也有五六元钱的收入，虽然十分奔忙和劳累，但也能解决生活中的一些实际困难，这就是我常年累月地坚持上山砍篾子的原因。应该说这项劳动是最忙、最累、又很危险的农活，但迫于当时生计的艰难，一干就是十五年。最多每天砍到过三千二百纰篾子，是初次砍篾子劳动成果的八倍，已经成为一个被家乡人公认的十分熟练的砍篾子能手，在山上砍篾的同伴中，每天总是我砍到的篾子最多。
       砍竹子的农活很忙，时间十分坚张，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就只有少睡早起，一般在鸡叫头遍甚至半夜就起来做早饭了，有时竟然到了山上天还不亮，只好在林边烧火烤等到天亮后再进森林干活。母亲知道这是一件很辛苦劳累的活计，总是为我做早饭，这样就能让我多睡一会儿。一个假期，从放假的第一天起一直到收假，都舍不得休息一天，为的就是能多挣几文钱。那时的孩子，都是生于贫苦人家，再苦再累都坚持得住。每当在路上天就黑了，便称做“摸路”，上山砍篾子，最怕摸夜路，这样走路不安全，最易跌倒。
       水竹和高节竹比雪竹篾子重，我拖两千多纰的一个篾捆，重量在一百多斤甚至两百斤，下坡路上走着会轻松一些，到了平路和上坡上就很吃力，常把人累得喘不过气来，而且是在又渴又饿的情况下拖着篾捆走在山路上，有时是寸步难行。走不出多远，就汗如雨下了，常常是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走下坡路时，为了赶时间，都是用小跑，从山上回到家里，已被累得全身酸痛，筋疲力尽了，经过一夜的休息，第二天早上，体力又恢复了，仍旧上山，真是少年不知苦滋味啊。苍山上的一沟一箐，一山一坡，都留下过少年时我们砍竹子的足迹。水竹的边缘是锯齿状的，很锋利，一不注意，手脚就会被划伤，经常出现血淋淋的现象，有时还会被刀子砍伤，是最容易受伤流血的农活，也是最苦累的农活，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的。至今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未砍篾子了，现在也没有当地村民上苍山砍篾子卖了，只是偶尔砍一些回家编背笼和篮子，我也只是过两三年上山砍几根高节竹做打核桃的竹竿。按理说苍山上的竹子经过几十年来的生长，应该长得很好很密的了，但是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人们开始大量建房，在砍树的过程中，将林中的山竹打压得十分严重，有时我采药到了以前我们砍篾子处，没有见到山竹恢复生长起来。
       常常梦到上山砍篾子的情形，而且多次梦见到了山上，不停地在林中行走，不是找不到竹子，就是见到的竹子太少，总是砍不够，还梦见上山才走到半路上天就黑了，心里很着急。当我身居青脆的竹林，心里总是涌起一种亲切与激动之情，我十分感激山竹在生活十分困难的年代里给过我们的帮助。经过十多年砍篾子劳动的艰苦磨练，我的身体变得强壮了，还炼就了坚定的意志、顽强的毅力、超人的耐力和能吃苦耐劳的精神，这就是砍竹子劳动给予我的精神财富。
                                                                           （选自《手心集》）

杨金峰

好文，写的很生动，很感人。

明华

柴胡汤先生的文章很好，都出专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