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疾病与科学(2)

阜新汪海升

当哈维在1628年描述血液循环的时候，生理学的转折点出现了。为了充分理解其发现的完整意义，我们必须记住：关于血液的运动，传统的理论抱有什么样的观点。所有生理学的出发点都是这样一个基本的观察结果：像食物和空气这样一些自然物当中，有一些生命所必须的物质。如果没有食物，生物体就会饿死；如果没有空气，它就会闷死。但人们还发现，人体内有一种物质一定也是生命所必须的，因为它出现在整个生物体内，这就是从每一个创口中流出来的血液。生理学便从思考这些物质之间的关系开始。

在哈维之前主宰生物学的理论源自盖伦，他认为：食物在胃里被消化，然后向肠转移，再通过静脉进入肝脏。在肝脏，食物被转变为血液，被注满自然的精气，这种成分据说是控制身体的某种机能，我们如今称之位营养机能。这种暗色的肝脏血液，部分流进了整个生物体，部分通过腔静脉进入右心室，在那里作进一步的分配。这些血液的一部分进入了肺，在那里卸下身体的废料。这解释了呼出的气为什么不同于吸入的气。血液的另一部分通过心脏的隔膜，进入左心室，在那里跟肺静脉中来自肺部的空气混合。这种空气和血液的混合物生成控制动物机能的生命元气。它还产生由呼吸来调节的身体温度。这解释了为什么当我们由于工作或发烧而导致身体过热时呼吸会更频繁。来自心脏左侧的血液——它是一种亮色的血液，不同于来自肝脏的暗血——流经动脉，进入生物体，一部分进入大脑，在那里它被注满控制神经功能的动物精气。

这是一套非常全面的理论，从逻辑上解释了血液、食物和空气之间的关系，并提供了一套貌似无懈可击的体系。它是定性的，借助推测的手段源自于非常【154】正确的观察材料。

哈维的方法完全不同。他是一个解剖学家，不仅解剖过人体，而且解剖过各种动物，死的和活的。按照传统，他是亚里士多德的传人，跟伽利略是同时代人。用力学的方法思考，他发现，心脏的隔膜是一块固体的肌肉，血液不可能通过它。他认识到，心脏收缩是血液运动的积极要素，随着每一次收缩，心脏把血液注射进动脉。接下来，哈维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他的这次提问标志着一个新的起点。他问道，随着每一次收缩，有多少血液离开了心脏？他发现，大约是2盎司。换句话说，按每分钟72次心跳计算，一小时从心脏射出的血液总量便是：72×60×2=8640盎司，这是身体重量的三倍。于是，哈维得出结论：通过动脉从心脏射出去的血液，通过静脉作循环运动之后，又回到了心脏。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通过一系列的实验，哈维终于能够在科学上证明它是正确的。

哈维的理论有一个重要的缺陷。毛细血管迄今尚不为人知，在设想必定有一条通道让血液从动脉流入静脉的时候，哈维利用了一个假说。他之所以能够【155】有把握地这样做，乃是因为他的理论是建立在数学证据的基础之上。事实上，毛细血管是在几十年之后由马尔皮基在显微镜的帮助下发现的。

哈维的理论远没有盖伦的理论那么完整周全。它没有解释食物和血液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解释呼吸的功能。他把自己局限于解决一个他能够通过实验和数学的方法予以攻克的难题。他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的问题则留待进一步的研究。这才是科学的步骤。

解剖学和生理学迄今尚未构成一套新的医学体系。在17世纪，疾病依然是按照传统方法——换句话说就是哲学方法——来解释，即使当医生们使用了新科学的概念的时候，也依然如此。然而，解剖学和生理学的发展，带来了更详尽的关于身体的构造和功能的知识，并逐渐使研究疾病问题的科学方法成为可能。接下来的一大步是在1761年迈出去的，当时，莫尔加尼出版了他的《论疾病之部位及原因，用解剖学方法所作的研究》（De Sedibus et Causis Morborum per Anatomen Indagatis）。

在解剖病死者的尸体的时候，解剖学家常常发现一些异常情况，比如粘附、溃疡、肿瘤和结石等等。奠尔加尼着手把这些发现跟患者生病期间所观察到的疾病症状联系起来。他建立了一套医学研究的方法，从那时到现在，这套方法一直被成功地使用着，这就是：把临床病史数据跟尸检报告进行比较对照。他于是得出结论，疾病可以被定位，它是有部位的，它存在于某个器官里。病变的器官在构造上不同于正常器官，由于他们的的构造不同，它们的功能也就不同；【156】这种异常的功能导致了疾病症状的出现。结构损伤的特性，决定了何种疾病占上风。

后来，在19世纪初，疾病被追溯到了组织（比沙）；再后来，1858年，被进一步追溯到了细胞（魏尔啸）。

像生理学一样，病理学也借鉴了解剖学的方法。这种新方法，尽管留下了很多的问题尚未解决，但它依然标志着一次巨大的进步。疾病实体如今可以更明确地予以定义。像肺炎、胃溃疡、肝硬化、子宫癌这样一些疾病，不仅以一组临床症状为特征，而且还以一些典型的解剖学变化为特征。病理解剖学，除了它在科学上的巨大好处之外，还有着巨大的实践意义。如果医生能找出患者身上所发生的解剖学变化，他就能够比过去更准确地诊断疾病。正确的诊断，给了他宝贵的指引，使他能够更准确的预测疾病的结果，尤其是在统计学方法被广泛应用于临床领域之后。在很大程度上，诊断还决定了接下来应该遵循的治疗方法。

这种新的态度，还促进了一些物理诊断方法的发展，比如叩击和听诊。通过敲击胸部，通过聆听心跳声和呼吸声，医生可以对这些器官的解剖情况形成自己的看法。一些精巧的仪器——比如眼膜曲率镜和喉镜——被发明了出来，使得医生可以直接查看器官、观察病变。电子管镜被插【157】入到身体的所有腔洞中，医生的眼睛于是能够洞察支气管、胃、十二指肠、膀胱和直肠。这一发展的巅峰之作，是X射线被应用于诊断。X射线使得人体的几乎所有部位能够被眼睛所探查。可以通过摄影成像的方法来查看和记录解剖学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