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师兄师弟聊医案－－五聊

炒白术

五聊
青禾：现在医学正在从生物医学模式转向生物－社会－心理模式。
白术：医学说到底应该是人学，人是有思想、有感情、有身份的社会生物，忽略这了一点，只注意生物学意义上的肉体，则难成大医。
青禾：对于这点，《内经》早就有明训，要求“不失人情”。
白术：可是世事复杂，难以两全，明代医家李士材曾感叹道：有一定不能迁就的病情，又有不得不迁就的人情，迁就则妨碍病情，不迁就又伤了人情，乎难之矣。
青禾：正因如此，那些虽然迁就了人情，却没有妨碍病情的精妙医案，就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白术：对，这类医案才显出医生的人情练达。
青禾：在清代光绪年间，江苏盐城有一盐商，家里趁钱，他太太高氏，已六十多了，天天大吃大喝。
白术：都吃些什么呢？
青禾：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锦,卤子鹅,卤虾,烩虾,炝虾仁儿,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烩鸭腰儿,烩鸭条儿,清拌鸭丝儿,黄心管儿,焖白鳝,焖黄鳝,豆鼓鲇鱼,锅烧鲇鱼……
白术：行了行了，你别《报菜名》了。
青禾：不但胡吃海塞，还滥用补药。
白术：中医讲究有针对性的补，哪虚补哪，不虚不补，如果补不对症，可能补出毛病。
青禾：这位喝过参汤吃虫草，服过鹿茸进阿胶，结果补得胸腹满闷。
白术：实则泻之，快请大夫治呀。
青禾：他请的当地医生都知道她好补恶攻，于是投其所好，还是一个劲的补。张大夫开十全大补，李医生开大补阴丸，王郎中补气，赵先生滋阴。这个大夫用维生素，那位大夫给巨能钙。
白术：那年头有这药吗？
青禾：盐商那么有钱，管它什么药，都吃得起。
白术：这是只迁就人情，不顾及病情。
青禾：你不顾及病情，病情就给点颜色，结果愈补愈胀，病卧在床。
白术：这些大夫是犯实实之戒，都是些油滑之徒。
青禾：盐商心急如焚，听说兴化名医赵海仙医术高超，于是马上派仆人王二套车去请。
白术：正如张介宾所言：“必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为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医，然后可疗非常之病。”
青禾：赵海仙当时正在济众堂里坐诊，等着看病的人排了半屋子，这王二也不排队，楞朝前挤。
白术：这主有多大，奴就有多大。
青禾：这时过来一个保安，伸手把他挡住了：“你挂号了没？后面排队。”
白术：这保安是你派的？
青禾：这是我说的。反正得有人见义勇为，制止加队，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等到将病人都看完了，赵大夫才坐随他去盐商家。路上赵海仙向王二详细询问了病情，和盐商两口子的习性好恶，经济状况等等。
白术：将情况了解清楚了，才能不失人情。
青禾：赵大夫到了那里，察色按脉详察病情，又审察了以前大夫开的药方，认为这病人貌似虚弱而实有实积。
白术：用中医术语说，此乃“大实有羸状”，理应攻泻。
青禾：是呀，当时赵大夫也想照你的治法下药，可他比你想得周到，考虑到如果径用攻下，这盐商阔太太一贯的好补恶攻，必然不从。
白术：对，李士材曾总结，病人有偏见，就不好下药，“参术沾唇惧补，心先痞塞；硝黄入口畏攻，神即飘扬”。
青禾：赵大夫执笔沉思良久，心生一法。对她道言：“你这病好治，喝些鲜龙眼汁就会好。”盐商闻言就打发王二去买龙眼，赵大夫叫住王二，叮嘱一定要挑选外壳黄亮鲜泽的龙眼，并且不准有破壳的。龙眼买回后，赵大夫抓起几个闻了闻，点点头，让去煎药，并要求连壳整煎，稍煮即端。
白术：你说这些我听着有些不明白。
青禾：你不明白病明白。这龙眼汁连服三天，病人大泻几次，病情减轻。
白术：我越来越不明白，这龙眼汁如何会致泻呢？
青禾：赵海仙大夫一言道破其中玄机：“此貌似服龙眼，实则进‘大黄’耳。”
白术：龙眼补心，大黄泻下，两者功效相反，明是服龙眼，如何是进大黄呢？
青禾：赵大夫在济众堂坐诊时，常见到有买龙眼小贩来买大黄，并要药店碾粉。
白术：我明白了，这赵大夫不但人情练达，而且处处留心。他之所要王二买黄亮鲜泽的龙眼，是这些龙眼被小贩已用大黄粉包染；之所以要闻闻，是要考察是不是大黄所染，点头是确认如此；之所以不要破壳，并整个煎煮，是怕龙眼肉的药力煎出；之所以梢煎即端，是大黄既已成粉，更不能久煎。赵大夫所言所为，现在回想，步步有其深意。
青禾：赵大夫巧思妙用，貌补实攻，以兵法上论，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行瞒天过海之计。
白术：确实，两者确有相似，瞒天过海顾及了人情，亦照顾了军情；此案既迁就了人情，也针对了病情－－均属两全其美之妙思。
青禾：盐夫妇非常感谢，除了多给诊金外，盐商还想说道两句，夸夸赵大夫，可盐商肚里有咸水没墨水，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赵大夫，你可比《将相和》里的那个赵国大夫的医术强多了。”
白术：那位大夫是看病的吗？
青禾：要不我刚才强调他没有学问呢。

却波渔翁

青禾，不是张大明先生《小说中医》中的人物吗？